到冰山上做客
—南疆纪行之一
“疆”字最早就是特指新疆，右边的三横代表了三座大山，即北面的阿尔泰山，中间的天山，南面的昆仑山；两个“田”字便是指两大盆地，即准噶尔盆地和塔里木盆地。以天山为界，北边称北疆，南边称南疆。北疆因有北冰洋的冷湿气流从阿尔泰山和天山之间涌入，故气候湿润，山清水秀，如同江南。而南疆却因印度洋的暖湿气流被昆仑山挡住，昆仑山与天山又在西端连接，于是便把整个帕米尔高原和塔里木盆地封得严严实实，气候干燥，风猛沙狂，大戈壁、大沙漠横卧其境。因此，新疆素有“穷在南疆，苦在南疆”之说。
按照中央的部署，为加快发展边疆的建设事业，策应西部大开发，近年来，内地各省、市纷纷派出干部进行对口援疆工作。我们江西对口支援的是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简称克州。这里恰好地处新疆、也是祖国的最西端，正是茫茫帕米尔高原深处、巍巍冰山脚下，充满了神奇和隐秘。
金秋十月，我随省慰问团辗转万里，来到了克州。第一站，便是位于阿克陶县的喀拉库勒湖畔，走访放牧于冰山之上的柯尔克孜兄弟。
汽车沿着314国道西行，出了喀什，越过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眼前便出现了座座高耸的山峰。啊，昆仑！我不禁在心里呼唤着。这是什么样的山啊！但见那褐红色的山体上，全是嶙峋怪石，恰如洗刷过似的干净，这是因为长年累月的高原大风，已把沙土吹得颗粒无存。山峰如利刃，一把把直刺苍穹。苍穹下，它们是那样的沉稳、静穆、悲壮、苍凉。我突然有一种登月之感，眼前只有群山默默，不见一丝生命。这就是昆仑，这就是横空出世、阅尽人间春色的莽莽昆仑！
我们脚下的道路，便是古丝绸之路，也是唐僧取经的必由之路。再往西二百里，就是著名的红旗拉甫口岸，与巴基斯坦交界了。山下至今还存有较为完整的丝绸之路驿站—盖茨驿站，其实也就是用石块砌成的三间小房。原来丝绸之路并非丝绸那么美，而是充满艰辛、充满险恶的。是不是也正因为此，远传欧洲的丝绸才倍显宝贵、华丽呢？
约三小时后，我终于见到了喀拉库勒湖。这是两个半月形小湖，由周围冰山融化的水流聚集而成，地处海拔4000米，是真正的“天”池。湖边，有三座长年冰雪覆盖的高峰，一座是“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据说因此山高度接近珠峰，且坡度较缓，因此凡登珠峰者，必先登此峰以热身。另两座是姊妹峰公格尔峰和公格尔九别峰，海拔分别为7719米和7530米。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一班长牺牲的壮烈场面，就是在这里实地拍摄的。我看这几座冰山，好像并不高，不需费劲就能爬上去似的，陪同的同志说，那是因为我们所处的地方海拔本来就高，看上去山峰不显得高罢了，其实要想攀登上去是相当困难的。今春一位外国登山者就因遇暴风雪冻死在慕士塔格峰的半山腰上。
传说很早以前，帕米尔高原并没有山峰，而是平坦的大牧场。牧场上住着一对柯尔克孜夫妇，贤淑的妻子为老牧人生下一对美丽的女儿后就离开了人世。老牧人含辛茹苦，精心照料着心爱的女儿。这一对小姐妹聪明伶俐，但却瘦弱多病，老牧人为此时时不安。一天夜里，老牧人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神仙，告诉他东方日出处有一座仙山，山上有一块日月宝镜，只要取到这块宝境，让女儿照一照，就会百病消除，身体健康。于是，第二天，老牧人就告别女儿，向日出方向走去。老牧人走后，两个女儿每天都盼着父亲归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们头发变白了，眼泪哭干了，最后变成了两座大山，这就是姊妹峰。那山顶的皑皑白雪，是她们的团团白发；那山腰的条条冰川，是她们的道道泪水；那一座座小雪峰，是她们放牧的绵羊。老牧人历尽艰险，终于取回了日月宝镜，当他看到一双心爱的女儿变成了雪山时，手中的宝镜一下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变成了两泓湖水，这就是姊妹湖。老人静静地站在女儿面前，也变成一座雪山，这就是慕士塔格峰，“冰山之父”也由此而来。
传说是美好的虚构，可我却对这个传说情有独钟，因为我笃信真情。只有人间的真情，方能演绎出不朽的故事；只有情感的浇灌，方能培育出美的硕果。如果人人都能以真情待人，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无比纯洁和美妙；反之，如果虚伪充斥，无人可靠，无事可信，即使物质再富足，也只能是精神空虚、人格丧尽，世界也就变得悲哀了。面对人世间的滚滚红尘，真不知老牧人父女是在呼唤着真情的回归呢，抑或是在徒叹子孙的不肖？
此刻，站在湖边，置身于三座冰山之前，我感到无比陶醉，简直是处在一种别开生面的美的包围之中。天是那么高，那么蓝；冰山是那么晶莹剔透，不忍染指；湖水倒映着山峰，不正是两位美丽的姑娘在对镜梳妆么？更为奇特的是，这里虽然如此荒凉、险峻，但生活在冰山脚下的少数民族同胞们却特别顽强、乐观，也长得特别漂亮英俊。姑娘们一个个就像冰山上的雪莲，涌动着一种雕刻般的秀丽；大爷的长须和脸上刀刻般的皱纹交汇着，散发出令人起敬的慈祥。每当贵客来临，他们总是热情地牵来羊羔，捧上奶茶，小伙子弹起库姆孜，姑娘们跳起欢快的舞蹈，真是其乐融融。
我不禁感触万分。冰山的性格不就是美的化身、坚强的写照么？数百年、数万年乃至数亿年的风刀霜斧，将她们雕琢得巍峨挺拔，笑傲苍天；而那永不消退的巨大冰盖，又将她们打扮得仙风道骨，摄人心魄。在她们背后，总是湛蓝的天幕和雪白的云朵，衬映得她们如此厚重和伟岸。我猛然觉得眼前挺立的不是山峰，而是硝烟中坚守阵地的战士，耳边也响起了雄浑悲壮的圆号奏鸣声，体内犹如充进了力的能源，顿觉高大、彪悍，豪情万丈。啊！冰山，我们的冰山，如果说，是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赋予了你英雄的内涵，那么，也是你高耸不屈的精神孕育了昆仑山下的热血儿郎，赐给了他们活泼乐观、坚忍不拔的顽强斗志，忠于祖国、热爱故土的纯真情感。这一切，是那么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塑造成了令人崇敬、仰慕的伟大魂灵，护佑得祖国的西陲如此平安、宁静。
许久，我才收回思绪，缓缓地举起右手，以一位老军人的名义，向冰山致敬！
在冰山上做客，真是别有风味。主人端上了香甜的奶茶，精心烤出全羊。虽然由于高山缺氧，饭是夹生的，我也头晕气短颇觉不适，但心里还是十分激动，漾溢着对冰山的眷恋之情……
2000年11月4日作于南昌
喀什怀古
—南疆纪行之二
从乌鲁木齐乘飞机，二小时后便抵达南疆重镇喀什。
喀什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宝石集中的地方”或“琉璃瓦房很多的地方”，足见很早以前这里就商贾云集，具有城市规模了。从地理位置上看，从天山南麓沿塔里木盆地边上西行，到这里就是顶头了，再往前就要经戈壁翻越昆仑山。而若从中、西亚地区东往，喀什又是第一个集镇，于是这里便成了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集散之地。今天的喀什，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有南疆最大的清真寺—艾提尕清真寺；有规模宏伟、充满西域特色的中、西亚商贸市场；还有连接多条宽阔街道的人民广场，广场北面矗立着伟人毛泽东的巨型塑像。音乐喷泉随着节拍起舞，欢快的乐曲响彻云天。难怪至今还有俗语云：“不到喀什不能算到了新疆。”
喀什既具有悠久的历史，自然也就留下了很多文物古迹，最出名的便是香妃墓。其实，香妃墓的真正名称叫阿巴克霍加麻扎。霍加是伊斯兰教对男子的尊称，是高贵、富有的意思。麻扎即为陵墓，一般规模都很宏伟，前面是一个高大的牌坊，四根圆柱直刺青天，圆柱上端都有一个月牙状的金属标志。走进牌坊，穿过一个院子或回廊，才是一栋圆拱顶的建筑，里边安放着尊贵者的棺椁。阿巴克霍加麻扎里面，摆放着几十位霍加的棺椁，形似摇篮，全用织有精美图案的毛毯覆盖着。据说其意象征回归：人生下来就进摇篮，死后也进摇篮。
香妃墓在麻扎的右后侧，并不显眼，进门的左侧有一乘木轿，轿上两张灵床，旁边还有两盏宫灯，据说就是用这些物件运送香妃遗体到此的。为吸引游客，麻扎门前，还有两位亭亭玉立的维吾尔姑娘，打扮成当年的香妃，与游客合影，每次收费十元。香妃二十六岁入宫，在清廷生活了二十八年，算来也是落叶归根了；虽说是当年平叛所获，但乾隆对她的怜惜和爱恋，还是令后人感叹不已的。香妃英勇明智，反对民族分裂，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动人事迹，至今仍在南疆广为传颂。
出喀什城的东南端，便到了班超当年所建的“盘橐城”遗址。班超于公元73年出使西域，仅带着三十六位随员，就驻于疏勒（即今喀什）。在长达三十一年的日子里，他从外交、军事两方面击破了匈奴在西域的势力，使西域各族人民摆脱了匈奴贵族的奴役，为维护祖国统一和边疆的安宁作出了卓越贡献，七十一岁时才返回长安，官封“定远侯”。现在，盘橐城只剩下一截城墙。为纪念班超，喀什市在古城基上建了个纪念公园，公园正中是班超坐像，左右站立三十六位文官武将雕像。讲解员说，来这里参观的人很多，事实上已成为民族团结、祖国统一的教育基地。有人笑说，班超一行可算是最早的援疆干部了。
其实在西域边疆，
香妃墓最早的民族团结故事还要数周穆王西巡。周穆王十七年，天子乘八骏之舆西巡昆仑，会见西王母，受到了西王母之邦隆重热情的接待，女性酋长西王母在“瑶池”（即喀拉库勒湖）设盛宴款待周穆王。欢宴之上，轻歌曼舞之中，西王母与穆天子相互唱和，以表示中原汉族与西域少数民族之间谁也离不开谁的浓厚情谊。西王母不忍代表中央政权的周穆王离去，遂举杯唱道：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毋死，尚能复来？
这是一首充满真情的邀请诗，大意是：白云在蓝天上悠悠地飘动，群山耸峙于蓝天白云之间，经过了千山万水，你从很遥远的中原来到我们中间。你如果身体健康的话，是否还能再次来到我们身边？
周穆王于流连忘返之中，接受了西王母之邦的美好祝愿与邀请，他举杯答曰：
予归东土，和治诸夏。
万民平均，吾顾见汝。
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穆天子说待我回到中原去，治理好各部，让天下百姓都安居乐业之后，我一定再来看你。这样的时间不会很久的，有三年我就可以再次登车西出了。
这首唱和的古歌不是今人凭空唱出来的，它雄辩地证明了早在三千多年前，西域各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族的关系，已发展到谁也离不开谁了。在他们的交往中，看不到刀光剑影、唇枪舌剑，有的只是民族间的友好往来与交流。周穆王如同走亲访友一样，与各部落之间交换礼品，互通有无。特别是相互间感情上的交流、沟通和了解，为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奠定了基础，成为中华文明古国的历史主流。唐代诗人李商隐就曾对此大发感叹：“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历史发展到今天，这种关系愈加亲密，愈加深厚。不是吗？单说一批又一批的内地干部来到南疆，既帮助边疆各族人民走脱贫致富之路，又向各族人民学习、取经，为促进民族团结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就是最有力的佐证。和我们同行的就有一位援疆干部，他说一定要组织大家来盘橐城参观，教育大家以模范行动建功于边疆，努力当好当代的“班超”。
当晚下榻于喀什宾馆。站在窗前，望着古城那流光溢彩的景色，我感慨系之。中原、西域本是一家，同为中华之邦，自古就往来不绝，佳话留传。今天，我们不是更应该“常能复来”“将复而野”，为祖国的统一、民族的和睦、边疆的繁荣富强尽力么？
2000年11月4日作于南昌
戈壁胡杨
—南疆纪行之三
早闻南疆多戈壁，但不知戈壁是什么样的，这次身临其境，才真正领略了它的可怖面目。
戈壁伸展在昆仑山与南天山脚下，一马平川，横无际涯。由于南疆雨少风大，因此戈壁滩上凡能吹走的沙土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在滩上。这里的干旱是叫绝的。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戈壁滩上的公路没有排水沟，因为一年四季几乎无水可排；另一个是沿途看到的村居，都好像只有四面墙，看不见屋顶。原来屋顶嵌在墙内，目的一说是能接住每一滴水，不让流失；另一说是由于一年到头几乎不下雨，所以无需设置屋顶挡雨，留一浅口，可用来放置需晒干后烧火用的牲口粪等杂物。据介绍，这里年降水量仅二十至三十毫米，而蒸发量则高达二千至三千毫米，人和动物生存所需的用水，全靠冰山融化的雪水维持。车行戈壁滩，举目皆荒凉，只要有一点水的地方，那里便有一块绿洲，便有人居住。
在这样的环境里，可想而知一般植物是难以生存的。然而却有一种乔木不时映入眼帘，或一棵或几株，在戈壁滩上傲然挺立着，这就是有名的胡杨。若是途经塔里木河流域，因地下水分稍多些，你就会见到成片的胡杨林，它们那粗大的躯干，金黄色的阔叶，使千里戈壁显现出难得的生机。据说胡杨的生命力极强，可以生存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此话不假，我就看到有剩下一根枯干硬撑在地上的，也有横卧地下还很硬朗的，都凸显出一种坚忍不拔、与大自然顽强抗争的品格。
与胡杨有着相同品格的，是我们的援疆干部。
在克州，我接触最多的是州电视台台长，他叫郑宗杰，原在江西电视台工作，与我同庚，四十好几了。我一路上并未干活，只是进行了一些慰问活动，尚且累得气喘吁吁，而他还要担负摄像任务，却始终跑前跑后，不亦乐乎。我问他累不累呀，他笑着说，刚来那会儿对高原气候是不适应，生活习惯也截然不同，可是只要把自己当成克州人，把感情融进去，慢慢也就习惯了。他说得很轻巧，可我分明看出，他那古铜色的脸上已不时显出疲惫，浑身上下披满了征尘。据说他为了节省时间，一直留着胡须，只是听说故乡人来慰问，不好意思才剃了的。在州电视台台长的职位上，他自觉肩上的分量很重，丝毫不敢懈怠，一年多时间里，把电视事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认真扎实做好了电视宣传工作，还为电视台跑到了二十多万元的设备。为了事业，他把自家一辆小轿车卖了，将七万元钱用在了摄像和摄影的需要上，他说准备搞个克州摄影展，向各地人民介绍祖国南疆的旖旎风光，州领导听了十分高兴，表示要大力支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