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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演化三国(3)

毛本接受了金圣叹理论批评,而又在金圣叹基础上作了探索,对《三国演义》提出了不少高见:(一)界定《三国演义》的地位。读《三国》,胜读稗官万万,“吾谓才子书之目,宜以《三国演义》为第一”;(二)说明历史小说中史实与艺术创造密不可分。《三国演义》所以能是“文章之最妙者”是奠基于“古事所传,天然有此等渡阔事,天然有此等层折文,以成绝世妙文”。(《读三国志法》)说明历史小说必须受基本史宴制约,但也不反对合理的艺术虚构。由是《演义》中“温酒斩华雄”、“三战吕布”、“连环计”、“过五关斩六将”、“群英会”、“蒋干盗书”、“草船借箭”、“华容放曹”、“三气周瑜”、“空域计”等不朽之作,虽均属虚构,但都为毛本赜喷称赞,大加肯定。(三)提出《三国演义》所以好看,在于成功地塑造了生动鲜明的艺术形象群体。其中特别是“三奇”、“三绝”的诸葛亮、关羽和曹操。(四)精辟分析《三国演义》艺术结构。称《三国演义》“总起总结之中,又有六起六结。其叙献帝,则以董卓废立为一起,以曹丕篡夺为一结,其叙西蜀,则以成都称帝为一起,而以绵竹出降为一结;其叙刘关张三人,则以桃固结义为一起,而以白帝托孤为一结。其叙魏国,则以黄初改元为一起,而以司马受禅为一结,其叙东吴,则以孙坚匿玺为一起,而以孙皓衔璧为一结。凡此数段文字,联络交互于其间,或此方起而彼已结,或此未结而彼又起。读之不见其断续之迹,而按之则自有章法之可知也。”(《读三国志法》),总结了《三国演义》所运用的种种艺术手法。

《三国演义》中许多人物的形象都深入人心,成为数千年来流传不息的经典。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罗贯中自然居功至伟,然历代三国故事传播、创作者亦功不可没。《三国演义》中许多不见于《三国志》的虚构人物,早已在民间流传。并进入了宋元说唱话本之中,罗贯中据此加以丰富,于是才有深入人心的三国人物。

【十一、美人貂蝉】

史学家从来认为貂蝉是文化现象,笔者也深表认同。然文化现象都有缘起,《三国演义》写的很多文化现象,大致都能从有关史书中寻得蛛丝马迹。

《三国志》是找不到貂蝉这位美人胚子的,后来者见《魏书吕布传》中有:“卓常使布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于是将这个“侍婢”放大,为《演义》创作“凤仪亭”张本。又《三国志·蜀书·关羽传》裴注所引《蜀记》:“曹公与刘备围吕布于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羽心不自安。”由秦宜禄妻误为“吕布之妻”,又经演化就是貂蝉。明朝大学者杨慎先生也从此说。明胡应麟且说:“斩貂蝉事不经见,自是委巷之说。然《关羽传注》称:“羽欲娶布妻,启曹公,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则其全无所自也。(《少室山房笔丛》卷四十一)。清梁章钜亦称:貂蝉则确有其人矣(《浪迹续谈》卷六),合而为一,也就进了杂剧平话,一个活灵活现的貂蝉就诞生了。

早在唐宋时期,民间艺人在讲唱传说中,以杂剧平话形式,对本不搭界的“布与卓侍婢私通”以及“乞娶其妻”予以大胆创造。自此貂蝉之名常见于宋元话本中。《李卓吾先生批评三国志》引北宋理学家邵雍诗:“力斩乱臣凭吕布,舌诛逆贼是貂蝉”。据元末松江人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和近代钱南扬《来元戏文辑佚》,金代院本和宋元南戏的曲目,已出现有貂蝉为主角的《貂蝉妇女》、《刺董卓》,元至治《三国志平话》还以《王允献董卓貂蝉》,《水浸下邳擒吕布》构建了全本貂蝉故事。元杂剧《锦云堂暗定连环计》以“人中吕布,女中貂蝉”为主题,先以貂蝉深夜烧香向王允诉说身世,又借吕布与王允对话,介绍了与貂蝉的悲愤分离,且说貂蝉“本忻州术耳村人氏。任昂之女,小字红昌,因汉灵帝选人宫中,掌貂蝉冠来,敏名貂蝉。后灵帝赐与丁建阳,当日吕布与建阳为养子,建阳将貂蝉配与吕布为妻,因黄巾赋作乱,在阵上失散”。此后吕布为感激王允,结成反董联盟,进而才有吕布刺死董卓。

此普净不见于《三国志》和裴注。三国时期,佛教传播不广。所以全部《三国志》竟未见有一座寺(混混儿笮融所建非正宗寺院)一个僧人的记录。普净显然是《三国演义》为塑造关羽成神、皈依佛门的由头。

关羽玉泉山显灵,最早的记述见于唐贞元十八年(802年)《重修玉泉关庙碑记》:“先是陈光大(568年)中,智顗禅师者至自天台,冥坐乔木之下,夜分忽与神遇,云愿台此地为僧坊,请师出山以观其用。”此说或为元明三国戏剧平话以及《三国演义》采撷,易智顗禅师为“普净”,所遇之神即为关羽是也。因为《三国演义》影响深远,今玉泉山南有明时人所立石表,刻有“关云长显圣处”六个大字。也因为普净与关羽有这段因缘,明清以来的大型关庙(武庙),在正殿关羽塑像两侧,有序地排列王甫、赵累、华佗和普净四座造像。华佗是带有印度梵僧名字的中国医生,昔净乃是佛门正宗弟子。

【十三、忠义周仓】

《三国志》记有关羽,关平,就是没有周仓名讳,后来元杂剧《单刀会》以及《三国演义》等就将《三国志·吴书·鲁肃传》中,那位出现于鲁肃关羽益阳和谈中的无名氏,说成是周仓:

“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日:‘国家区区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敌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求三郡,又不从命。’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日:‘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羽操刀起谓日:‘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

经过一番性格改造、组合,平话小说家将此人定为周仓,作为关羽部属或侍从,却也天衣无缝。

周仓这个人名,最早见于元中期刊印的《三国志平话》。他系诸葛亮北伐时,掌管术牛流马队运粮的一个军官;此人虽有几次亮相,且还与魏国大帅司马懿打诨,但毕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联系在此前后,关羽庙所塑主神像。尚无周仓,如元大都民间泥塑大师刘元为涿州关羽庙制作关羽像,就没有侍立的周仓和关平。

周仓名字与关羽相关,要在元末。

元末说唱词话《花关索传》,编造有关羽父子入川,关索在成都活捉守军元帅周仓,周仓情愿服侍关羽。此词话诞生前后,鲁贞汉寿亭侯碑铭刻有“乘赤兔兮从周仓”。如此编织,有可能是受词话影响,但也不排斥词话受铭文启发。

《三国演义》或由此将“周仓”生生死死,作完整的打造,说得有声有色。这位靠关羽成名的周仓老爷从此走上神坛,也为地方官民顶礼膜拜。此后戏剧小说还多有提及,如《说唐全传》说草莽英雄、后来的反王朱灿舞青龙偃月刀,令隋将误以为周仓显灵吓走事,蒲松龄《聊斋志异》的周仓显灵笔记。更有甚者,明清有关地方还队《三国演义》周仓故事为蓝本,将他拉入地方志,以示人杰地灵。鲁迅《小说旧闻钞》引用《山西通志》称:“周将军仓,平陆人,初为张宝将。后遇关公于卧牛山,遂相从,于樊城之役,生擒庞德。后守麦城死之。”近年来有关地方为乡贤作传方兴未艾,见《运城地区古今名人传》(山西运城地区地方志办公室编,1985年出版)称:周仓系山西平陆西祁村人,少时家贫,靠从解州盐池担贩私盐谋生。后参加黄巾军,平陆坡底乡的黄河对岸黄巾寨,即是当年他驻扎处。在西祁村后来还盖了规模宏伟的周仓庙(俗呼“周爷庙”)。

因为《三国演义》说周仓死于麦城,明清之际在麦域还打造有周仓墓,民间也编织种种传说,诸如今江陵地区还有将五月降雨,称之为“磨刀雨”,说是当年周仓将军为关羽赴会前。所磨青龙刀的溅水。还说农历六月十六日是周仓跳麦城殉难日,年年每逢这天,要祭祀。

周仓是关羽的衬托,更是关羽形象的延伸。农耕社会的群体心理,尤重这种类似主仆间的忠义气。担造完美的周仓,更可显现关羽的伟大形象。正如毛宗岗说,周仓那样的绿林客,能遇到关羽真太幸运了,“今日立庙绘像。(周)仓得捧大刀立于公之侧,并附公以垂不朽。可见人贵图改,士贵捍主,虽失足萑苻,未尝不可以更新,而单身作仆,胜似拥喽啰,称大王也”(《三国演义》第二十八回批注)。可见周仓形象蕴含世人心态,自古皆是,至于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人,在一般民众心中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十四、糊涂乔国老】

乔国老,也就是关汉卿《关大王单刀会》杂剧第一折中,为鲁肃请出场的“乔公”。他处处说“荆州断然不可取”,“关云长好生勇猛”,这为此后的乔国老建构了牢固的形象。

《三国演义》的乔国老出场,像京剧里的二丑,一点儿也不像“皇亲国戚,插科打诨。里里外外是个亲刘派。他的胳膊肘总是向着刘备。

乔国老也是虚有角色。

《三国演义》交代,乔国老乃二乔之父,因为乔大小姐夫婿是孙策、乔二小姐夫婿是周瑜。且不说两位乔小姐出阁后是何等身份,是妻还是小妾,甚至是通房丫头,此处就只说孙策、周瑜的妻(妾)父可称“国老”吗?

“国老”,本是指告老退职的卿大夫级高官。这位《三国演义》中的乔国老,是否做过相当于卿大夫级高官,语焉不详。因而好事者为求确有此人也有此事,特地将《后汉书》桥玄传》的那位严拒绑架的太尉桥玄,向后拉了几十年。说他就是太尉乔玄,京剧折子戏《甘露寺》,《乔府受计》均如是说。

早有史家指正这番戏说,乃是不懂或者故意摒弃史实的低级常识错误。按,东汉太尉桥玄系睢阳(今河南商丘)人,死于东汉中平元年(184年),即黄巾全国大造反那年。而《三国志·吴书·周瑜传》那位桥公,也就是《三国演义》中的所谓乔国老,如果以他的两位小姐推理,乃是庐江皖城(今安徽潜江)人。《吴书周瑜传》说,“(孙策)欲取荆州,以(周)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他是皖城人,当可无疑。

《三国演义》作者从来没有把创造的“乔国老”说成就是桥玄。桥玄在《三国演义》第一回露过脸,即非常赏识青年曹操的老头子桥玄。但此桥玄并非乔国老,绝不能混淆。罗贯中和后来的修改者毛宗岗都做得相当认真。

按,明嘉靖本《三国演义》作“桥国老”(卷十一第八则),“那桥国老乃二桥之父,居于南徐”。毛宗岗改为“那乔国老,乃二乔之父,居于南徐”。此处毛本改姓“桥”为“乔”,实是高明。所以刘世德教授认为:“我甚至怀疑,毛评本之所以改桥国老为乔国老,是不是想割断此人和桥玄的联系?”(《夜话三国》,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这是很有见识的。

三国中原汉族有桥姓,而无“乔”姓;乔姓乃匈奴贵族大姓。西魏末期,有大臣桥远,为东汉太尉桥玄六世孙。西魏统治者为使汉姓归化于匈奴姓,命桥远去姓氏一边之“木”。此后,随之后周和隋的天下一统,均改为“乔”,而望出淮西(皖西),形成梁国乔氏。所以自隋唐伊始,中国姓氏谱只有“乔”姓。后人写三国时期“二桥”,也多从俗说作“二乔”,如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小乔初嫁了”。

【十五,将种关索】

今本通行的《三国演义》第八十七回,毛宗岗还有意添进了一段文字,那就是关三公子,姓关名索的故事。

时在诸葛亮离成都南征途中:“忽有关公第三子关索,人军来见孔明日:‘自荆州失陷,逃难在鲍家庄养病,每要赴川见先帝报仇,疮痕未合,不能起行。近已安痊,打探得东吴仇人已皆诛戮,径来西川见帝,恰在途中遇见征南之兵,特来投见。’孔明闻之,嗟讶不已。一面遣人申报朝廷,就令关索为前部先锋,一同征南。”

罗贯中明嘉靖壬午末(1522年)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没有写这位关索公子。

三国史里无关索其人。他应与关羽无关。

所谓“关索”,据赵一清说:“西南夷谓爷为索,关索寨即关爷寨,皆尊称也。辰州府城南二酉山下有伍索潍,以伍胥得名亦其类尔,非别有关索其子。”(《三国志注补》);王士性也说:“关索岭,贵州极高峻之山,上设重关,挂索队引行人,故名关索,俗人只从为神名。祀之。”(《广志铎》)清陈鼎《黔游记》称作者由黔西游历,“一路至滇,为关索岭者三,而滇中亦有数处”。盖由关索岭嬗化为关索其人,而后又符会挂在关羽名下。

按,关索在宋时还未与关羽搭界,南宋《武林旧事》记有角觗艺人张关索,童关索、严关索,南宋初名将李宝绰号小关索,《水浒》有病关索杨雄。“关索”为时代流行的一种英雄符号。或由此在明嘉靖后,好事者镌刻《三国演义》时,采纳宋以来“关索”故事,将它放在关羽名下了。晚明刻本《新镌京本校正通俗演义按鉴三国志》卷九“关索荆州认父”,称有关公长子关索,“七岁时元宵玩灯,闹中迷失,为索员外抬去,养至九岁,送与班石洞花岳先生,学习武艺,因此兼三姓,取名花关索”。

也许在此之前,西南地区民间也将关索故事嫁接,说他参加南征。徐霞客游记有称:“马跑泉,乃关索公遗迹也。阁南道右,亦有泉出穴中,是为哑泉,人不得而尝焉。”“由阁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陟岭脊,是为关索岭。索为关公子,随蜀丞相诸葛南征,开辟蛮道至此。有庙,肇自国初,而大于王靖远,至今祀典不废。”国初,就是明初,那时就有了关索故事。毛宗岗认定晚明那本刻本,在修订时将它作了改写,就此关索也就成为关羽第三子了。

《三国演义》虚构人物表

《三国演义》录有姓名者为1178人,其中见自《后汉书》、《三国志》和裴注、《晋书》所引各书有姓名者为1039人,另为《三国演义》自撰者为149人。

活力三国

三国故事,无论虚实,均演化为丰富多彩的三国文化。源远流长的三国说书,纷繁绚丽的三国戏,遍布各地的三国遗迹,独具特色的关公文化都是三国文化的经典内涵。三国历史在流传,三国文化在发展,三国的活力也在不断延伸。

【一、三国文化遗迹】

三国文化有非常广阔的外延。

自从三国故事走红,三国杂剧平话,尤其是章回小说《三国演义》深入社会各阶层,作为街谈巷议的谈资,三国文化,包括有相当比重的三国遗迹应运而生。

这些三国遗迹,有城垣、石碑、祠庙和陵墓,有的早在三国时期就已存在,也有的是由于三国故事传播,而发现了的,当然更多的是明清以来,受《三国演义》戏剧、平话说书的影响构建的新遗迹。

根据不完全统计,神州大陆的三国遗迹。遍及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辽宁、湖北、湖南、江苏、浙江、安徽、江西、上海、天津、陕西、甘肃、青海、四川,贵州、重庆和云南等二十省市,地域遍及黄河上下、大江南北,林林总总多达四五百处,为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写下了极其丰富、多彩的一笔。

这些遗址按时间顺序,大致可归纳为四种:

一、三国时期见存的遗迹,如许昌的曹魏故城遗址,南京石头城,河北临漳古邺城的铜雀、金凤夯土台基。又有安徽台肥教弩台上曹军饮水井,此井石栏上刻有“泰始五年(269)殿中司马夏侯睦造”,今石栏仍留有几十道井绳粗痕,可见时代悠远。安徽亳州董家园曹操宗族墓群内葬有曹操祖曹腾、父曹嵩。其中曹嵩尸外套有银缕玉衣(今在安徽亳州博物馆)。四川成都惠陵,即刘备安葬处。据记载此墓保存完好,未经盗掘。河南临颍繁城镇的《受掸表》、《公卿将军上尊号奏》,这是魏黄初元年(220年),曹丕称帝时所刻的两通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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