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翌辰浑浑噩噩闭上眼睛,然而墨叔的音容笑貌竟然愈加清晰。他以往觉得那笑容如同带毒的酒,闪烁着令人迷醉却不敢靠近的蛊惑气息。
而今回忆起来,却如伤口上撒下的盐,痛的无影无形,渗入血肉,一直折磨到心里。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一次次刁难我,一次次在我无法控制的时候封住我的腾根,在我身处绝境的此刻,豁出性命来助我……
为什么我现在……才会想到你的好?当真是人近将死,其言已善了吗?
“不!”
他忽然想哭喊出声,“你这狡猾的老狐狸!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可隐瞒?我明明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啊,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已啊,你宁可死,也不愿直面告诉我!这很难是吗?”
没人可以回答他的呼喊,周围只有黑暗,耳边风声呼啸。
白翌辰感到自己竭尽全力的哭嚎出声,以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的痛苦和憎恨。甚至,有一种他不肯承认的情感,在心底劈砍着,将这颗已经破裂的心,更伤的七零八落。
那是一种,名为愧疚的感情。
一幕幕过往浮现在眼前,他忽然觉得累,身体就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连被咬伤的右臂也觉不出痛了。不禁蜷缩起身体,如同一个缩进壳的蜗牛,风声渐渐小了,然而虫鸣声却连绵不绝,在这已过的夏末,新到的初秋时节,它们自得其乐地哼唱生命最后的音律。
白翌辰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湿冷当中,不时有水滴点到身上,脸上,已经扯烂的衬衫很快就被浸透,贴在身上黏黏的,令人很不舒服。
冷冷的水不断在脸颊上积满,随即滑下,留下一道长长的痒痒的痕迹。
“墨叔……”
良久,他感到力量恢复了些许,不禁脱口念着。
周围除了不时出声鸣叫的小虫外,一片宁静。
“老然……城隍大叔……有没有人在?”
意识,似乎逐渐清晰起来。
已是初秋,潮气大的夜晚带了些许阴冷。白翌辰感觉自己好像是跌在一片草丛当中了,皮肤所触之处都是带着露水的长草,柔软的草叶刺着他满布伤痕的身体。
手脚有些麻木,他试图动一下,却顿时像被千百根小刺在肉里乱扎一样。他不得不放缓了动作,慢慢适应着恢复知觉。
硕大的圆月仍旧挂在半空中,白翌辰侧过脸,模糊的泪眼将本就明亮的月又染出一圈光晕,仿佛整个天空都是这月亮所有,它的光芒所照到的,不能照到的,皆要臣服于它的带有魔力的光晕之下。
月,本来就是黑夜中的神明,若不臣服于它,难道还要甘愿堕入永恒的黑暗中吗?
白翌辰胡思乱想着,忽然一种冲动令他强迫着自己移动身体离开湿冷的草丛。
起身的时候,手却碰到了一个小包,借着月光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小书包。 本来在虚街混战的时候就不知道掉到哪里了,没想到被丢出来后,它竟然会在身边。
他此刻不方便打开拉锁,便用尚没受伤的左手按压了一番,竟然摸出里面有一个细长形状的东西,顶端带着小锅,毫无疑问,这是一杆烟袋。难道出虚的同时,城隍的金烟袋再度跟着自己跑出来了?
他不禁又惊又喜,立刻将小包套在左手腕上。
“老然,你在不在?”
他一边低声呼唤着,一边试图从草窝里爬到明亮的月光下。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冷血的蛇,在树影斑驳当中缓缓游走,分明对周围任何事物都报以忐忑与警惕,但是仍旧渴望着温暖的对待。
来到月光的沐浴下,白翌辰不禁扬起头,让月色抚慰身体的每一寸伤痛。
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水的月光竟然带着和阳光不同的温暖,如同一波温热的梨水,带着香甜送到口边,几乎可以闻到不断扩散荡漾的甜味。
白翌辰不禁张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朦胧间,他看到一缕月色竟然随着他的吸气而扭曲起来,像一汪倾斜而出的浅黄色奶茶,温柔的流到嘴里,带着一丝清凉,像是掺杂了冰片。继而月光涌进喉咙,带着沁人的清香,在胸口徘徊着,化作暖意扩散开来。
这种感觉很舒服,冰冷的四肢渐渐充入能量,白翌辰感到刚才几乎被抽空的灵气在从新凝聚,不禁有些意外。
月圆之夜,万物都要汲取满月精华。
汲取月华……就是这样吗?
感觉,挺容易的……
他想着,试着动了动右臂,依然是疼的厉害,但是却觉察不出到底是疼在肉上,还是疼在骨头上。他苦笑了下,能疼就不会断吧……他尝试着动用刚刚积攒下的灵气召唤出了龙蛊白蛟。
因为灵气不足,此刻的白蛟小得像个蚯蚓,它歪着头,蓝色的眼睛看了看白翌辰,随即缠上他的手臂,一圈圈绕到肩膀上,将身体盘好,立着脑袋晃来晃去,像个吓唬人的猫头鹰似的。
“一起汲取月华之气吧,还能恢复的快些。”
白翌辰说着,眼神有些迷离的望着远方。
白蛟听话的张开小嘴,嘶嘶吸着月光,声音就像农村中老鼠偷油喝发出的声响。
他见白蛟虽然缩水了不少,但还是满精神的,不由微笑,随即转头向四周望去。
周围的景物如同一片剪影,勉强可是看出人工堆砌的小山,小亭子,矮矮的树丛随着微风摇曳,飒飒作响。冷风不断送来潮湿的味道,带着一丝水藻腐物特有的腥臭,似乎面前不远是一片湖水,映着月色波光粼粼,暗影浮动。
这地方……有些熟悉……
白翌辰心里电光火石般一闪。
莫不是碧渊潭,白樱冢?
他一阵心悸,自己……怎么会被从结境甩到碧渊潭来了?难道是虚境空间已经扭曲,所以无法确定落脚点了吗?那老然去了哪?
如果真是碧渊潭,那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今天满月之夜,各种鬼魅都群情躁动。而自己跟碧渊潭众鬼怪的梁子结的不少,蝌蚪怪之类的小杂碎就不必提了,先是碧渊潭主白蛟,因为自己百年修为毁于一旦,既无法言语,也不能再号令众水族,成了一个寄生于人的忠诚护灵;然后就是白樱冢的女鬼,莫名其妙的阻碍自己,还把她给开膛破肚了……
若今天被捉到报仇,那可就惨了!
他暗暗害怕,白蛟仍旧在努力吸取月华,身子也随之长大了些许。
白翌辰坐在地上,也试图快些恢复力量,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在此时,水边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很多动物在草丛里乱窜。
此刻,白翌辰就像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恨不得立刻四肢并用的跑掉,当然前提是自己的右臂能自由活动的情况下。
他立刻警觉起来,集中精神看过去。
只见潭水边,影影绰绰竟然是聚集满了人影,有高有矮,密密麻麻,看起来似乎头特别的大,没有脖子,如同一个肉滚子上长出细小的手脚。它们背对自己,也面向满月,呼呼的喘着气,好像也是在汲取月华。
要是一个两个的呼吸,尚且没什么,可放眼看去水潭边全是这种东西密布,呼吸吐纳间发出的声响,就像湖水被煮沸翻腾开似的。
白翌辰的后脊背一阵发寒,这东西当真是许久不见了!正是倒霉的蝌蚪怪们,可是……有些跟人一样的高大,颜色暗红。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曾经借着雨夜而出现报复自己的水鬼!
而且,其中还有些样貌怪异,却不认识的影子存在。看样子,或许这一年一度的满月之夜,得道的众水族为进修为倾巢而出了吧?
他不禁压低身子,慢慢向后爬去。
虽然以自己的修为,这帮东西简直不值一晒,但是此刻自己身受重伤,灵力耗尽,如果被这帮低智商的乌合之众围了,必然只有被吃掉一条路!
白翌辰每爬动一步,都感到右臂的骨头狠狠戳一下肉皮,疼得他冷汗直冒。只得竭尽全力撑起身体,用两条绵软的腿一瘸一拐的试图逃跑。
今晚的碧渊潭,不知为何一团的黑暗,路灯仿佛都被熄灭了。草丛中无数个亮点分外的扎眼,不知道是会发光的小虫子集结飞舞,还是被束缚在此无法离开的冤魂。
白翌辰感到跑了许久,却找不到公园的出口,自己始终围着碧渊潭的边缘转圈圈,似乎只有一条环形的路,再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出路。
“鬼打墙吗?这不该能难住我的……一定是我路痴!”
白翌辰擦擦头上的冷汗,心脏怦怦跳着,简直要蹦出来了。
他的右手抬不起来,只好艰难的用腿夹住包,用左手摸出了城隍的乌木烟杆。
手机也在,他一起掏了出来。
随着一口灵气的吹出,面前什么也没发生,这证明自己并不是被困在结境当中。
这令他感到有些匪夷所思:“难不成真的是迷路了。”
“喂?老然!”他边继续走着,边打电话给老然,令他惊喜的是竟然一下子就拨通了。
这证明自己并非被结境所困,而是另一些原因在捣鬼!
“辰子你在哪?是不是也在鬼宅周围?”老然的声音也很焦急,大概也是为他担心了半天。
“我在碧渊潭,不知道怎么搞的……你在鬼宅吗?墨叔和你在不在一起?”白翌辰压低声音,边观察周围动向边问。
“我在,而且古爷爷很快就会到的……你快来这边!”老然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你不是会摆阵的吗?摆好了等我!”
“好多材料用光了……而且……而且这里有很多东西在转,我……”
忽然“啪”的一声响,对方电话挂断了,留下白翌辰对着一串滴滴的忙音发愣。
“不好!”
白翌辰这才明白,这百鬼躁动当真不是儿戏!鬼宅周围怨气甚重,只怕吸引去的鬼魅不会比这溺毙无数冤死鬼的碧渊潭,和埋葬遭到屠戮百姓的白樱冢少!
尽管水怪们没有离开潭边,但是一路上自己已经遇上不少若隐若现的魂魄,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灵气复苏,又有白蛟护驾,它们不敢轻易围攻,否则,谁晓得自己是不是还安然健在!
“白翌辰!”
就在他恍然无错的在碧渊潭周围奔跑时,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了起来,竟然是一个温柔甜蜜的女声。空旷宁静中,那声音软绵绵回荡于水气当中,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