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没心情多留我,因为,他刚送走了赵佳。
最近一段时期,他跟赵佳偶尔还通个电话。通话内容已绝口不提伟东的地,而是尽说些美国经济、中国股市之类的,即便提到楼市,也只谈其他地区的动态。
直到有一天,赵佳说,她差不多要走了,这边公司的事已料理得差不多。伟东说,我去送你吧,把你先送回北山。她却说,不用,我的行李又不多,哪天有方便的车,可能随时说走就走了。再说,我们肯定还会有机会见面的,干吗把气氛弄得这么夸张。伟东也不辩解,只是说,那你走的时候,一定告诉我一声。她说,当然会的。
他只好对自己说,终于要结束了,又是一场梦。无论梦境再怎么清楚,人家也将很快结束这次梦游。
结果,今天一早,他收到了赵佳的短信:我就要走了,祝你一帆风顺,来日再会。
他马上抄起电话问道:“你现在上路了吗?”
赵佳笑道:“一会儿就上路了。你忙你的吧,就是不想打搅你,才到这会儿告诉你的。”
伟东挂掉电话,马上开车驶往赵佳的住处。一路疾行无须多言,赶到她住的楼外不远处,刚把车停稳,他便又拨通了赵佳的电话,同时眼睛朝四周不停张望。
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画面。
赵佳拖着个箱子,正从楼里走出来,身边却伴着个男的,中年人,一身休闲装扮,一手也拉个箱子,另只手却与赵佳牵在一起。
这时赵佳显然是听到了包里的电话响,便抽回自己的手,拿出电话放到了耳边。
“喂,喂,是李总吗?”伟东耳边响着她的声音。
但伟东没有回答,反而轻轻放下了手臂,顺手关掉了电话。
不远处的赵佳看着电话皱了下眉,又笑了笑,继续拖着箱子往前走。来到一辆轿车旁边,那个中年人打开车后盖,帮她把箱子塞到里面,然后把后盖“嘭”一声关上。俩人便上了车,朝高速路方向驶去。看车号的显示,头两位是“京A”。
伟东呆愣了一会儿,也开起车,匀速跟在那辆车的后面。
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发出了信息的声音,一看是赵佳发来的。信里说:后会有期,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伟东合上手机,继续驾车跟随。直到上高速的路口,才把车停下,看着那辆载着赵佳的车子拐上了弯道,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你得需要点时间来缓缓。”我对伟东说。
“唉,她就像一只小手,一直在心里不停地挠你。”他道,“没想到我也还会可笑这么一回。”
“说明你还没老。”我说。
“但是很傻,”他说,“我往往会在一些大方向上表现得很傻,而顶多在人际关系的小细节上显得比较精明。”
我听到这里,心里突然跳出一句话:单纯的人做错事叫傻,复杂的人做错了事,则是蠢。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那也太不厚道了。
“其实,你和她,还真不能说往后就没机会。”我说,“因为在你俩之间,有个相互很适合的标志,就是彼此都很欣赏,你不能否认,她至少是对你的很多方面觉得好玩。往后不见面的时候,就会越品越觉着有味道。将来的联系又不会断,你就等着下一次重逢吧。展望未来,多有意思的期待。”
“你就直说吧,她老公反正也成天到处跑生意,我将来到了北京,还可以随时把她约出来,施展咱那轻车熟路的功夫,对不对?”他说罢似乎想作势狂笑,但却没笑大发。
“因为说实话,就她眼下这网友,可能会带给她一定的安全感,但真不一定会让她多欣赏。”我补充说。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其实从她身上,主要还是反衬出了我自己多年来做事的缺陷。”他说,“本来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天生的能人,但就是命不好。现在才意识到两个很致命的问题,光想投机,做事不细。即便在我当初刚下海那几年,在别人眼里好像我多风光,其实我自己明白,我做业务的模式,都只能是凭我亲自出马,逐个单位去攻克,所有领导都要周旋摆平,没法靠大量发展业务员来推进市场。你想我又不是三头六臂,这样从宏观上来看,就谈不到规模效益。但市场不等人啊,你不做,自然就有跟风的来抢着做。即便我早走一步,身后那些经营同类产品的公司很快就遍地开花了,把我那点领先优势冲击得荡然无存。所以,后来去东山发展,也是多少有些不得已。”
这我倒是头回听他说。难怪他会为赵佳如此惆怅。
不久后的一天,伟东在快下班时接到个电话。号码没见过,一听却是个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曾宁宁。
宁宁道:“李总,晚上有时间吗?”
伟东笑道:“我有没有时间不重要啊,曾总有指示就请讲。”
宁宁也笑道:“那我们见一面好吗?”
伟东不会推辞。尽管不知这个女人有何要事相商,但最起码,来自她的信息是很难令人忽视的。
于是他当即推掉晚上的一个饭局,与宁宁在一个酒店的小单间里见了面。
先寒暄一番,好久不见,皆似有无尽感慨。其实说起来,伟东刚回西山时,一度还与她处得挺不错的,只是后来有了乔明的地产策划之后,两人间才添了些怪异成分,两年来一直没正面打过交道。
免不了要说到各自的地产。宁宁的楼盘都知道,近来卖得挺火,估计她这下就算彻底赚大了,当初玩的那堆小公司只是毛毛雨。伟东这里自然只能苦笑,他的遭遇尽管不敢说业内尽人皆知,但估计像宁宁这么熟悉的,肯定不会不知道。
宁宁不介意地笑笑说:“这种事,好一点差一点,都不必太放在心上。”
伟东抬头打量她,心里说,你不会是今晚上闲着没事了,找我来炫耀自己成就的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宁宁仿佛看出了他的抵触情绪,索性直来直去:“你考虑一下,我们合作怎么样?”
伟东稍一愣:“怎么合作?”
“我们把资产全部合在一起,我做董事长,乔明进入董事会,你做整个公司的总经理,另外单独给你考虑一块股份。至于目前你们操作的这块地,我先帮你把欠的债还清,然后单独签一个协议,将来开发后的利益,在我们三个之间另行分配。”宁宁把话一口气说完。
伟东脸上挂着点微笑,脑袋里快速运转,这女人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值得好好琢磨。听上去似乎跟当初乔明提出的合作方式也差不多,当然,如今宁宁的底气已足了太多太多,所以这种所谓合作的实质,已完全变成了给她打工。
“看来,你研究我们很久了。”伟东慢悠悠地说。也可算是以此拖延摊牌的时间。
“当然,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举动,包括你拿地的价格,以及你后来遇到的麻烦。”宁宁道。
“让你见笑啊,命该如此。”伟东自嘲道。
“有可能,真的是命该如此,”她居然这么点着头表示同意,“很多时候,人的顺利和倒霉,往往都会来个一连串。”
“这些年我好像一直在倒霉。”伟东道。
“但你早些年也挺顺利过呀,而我那时候却在倒霉。”宁宁道。
“好像很公平,但你笑在最后了。”伟东道。
“恐怕远远不是最后。为什么你都不敢去想一下,很可能你还会再有一连串的顺利呢?”宁宁声音很轻,但字字分明,宛若静夜中的磁性私语。“只要,你能过了眼下这个坎。”
伟东皱皱眉一笑,说:“现在的经济形势你也明白,像你提出的这种合作,对你好像没什么太诱人的好处吧?”
宁宁继续轻声低语道:“有,可以得到你的加盟,即便暂时亏损,也很值得。”
伟东干脆不无恶毒地说:“你就不怕,我缓过这口气来之后,过几年还会自己单干?”
宁宁很不解地道:“你都能跟我合作了,为什么还会出去单干呢?你单干了这么些年,吃的苦头还少吗?你不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合作者了。”
伟东不免展颜而笑,但不是放声的那种:“你凭什么就会觉得,我跟你就能合作得好呢?”
宁宁耳语般吐出一个声音:“因为你这种人,需要有个女人来管着,但那应该是个懂事的女人。”
伟东彻底不知所措。天哪,这女人难道是憋着想嫁给自己?
这天深夜,他打电话给我,长叹道:“难道说,事到如今,我都非得卖身不可了吗?”
我躺在黑暗中的床上,放声大笑不止。
西山最新消息,我家出了大喜剧。老姐罗昆,再婚半年后,突然宣布,已经怀孕了!
举家人首先自是遭到了覆盖全身心的超强震撼,回头一想,过去乡下都常有五十来岁的女人跟儿媳妇同时养孩子的,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怀个孕有什么稀奇!都是这些年计划生育搞的,让大家对四十来岁的产妇都觉奇怪了。不过,难道咱们的基本国策对退休妇女就不起作用了吗?
罗昆说,她是这么打算的,反正她也退了休,成天待在家里不用见人,过几天干脆就陪老公到外地的战友那里找个地方住下,生完孩子养上半年再回来。报户口的时候,就说是领养的弃婴,老公的战友那么多,办个相关手续根本不成问题。从此后,展望未来的退休生活,那将何等的充实美好。
大家勉强将心放下,随即开始关心另一个问题,并马上由罗仑联系医院的关系,将罗昆悄悄带过去“超”了一把。
结果更令人难以置信:是男孩!
顿时,所有人都将如释重负的关注目光投向了老妈。毕竟外孙也是孙子,有把儿就行了,你老人家就知足了吧。至于我和罗仑这两个当儿子的为什么如此不争气,分别都只能连生两个女孩,恐怕原因也都要从老妈身上找——既然她如此强悍,当然会导致大姐更能继承她的优秀基因,从而圆满完成让儿子们无能为力的光荣使命。
我最近一次见到伟东,是他又忽然打来电话,听上去有点兴高采烈的意思,这可是好久在他身上都见不到的现象。他在电话里说,有个很重要的事,只有你,也必须你才能完成,所以需要你马上回来一趟,为许多西山的同志们定夺一个重大决策。
我早习惯了他这种动不动就故弄玄虚的作风,便说,回去可以,就一晚上啊,明天一早就得赶回来。他说没问题,只要有你的光临,这个晚上一定蓬荜增辉。
我收起电话,又最后看了一眼电脑。上面正有一条小叶的最新留言:暖风生暖夜,春饼卷春芽。
驱车三小时后,我来到了伟东的办公室。
屋里正有许多人在嚷嚷着什么,对我的到来尽管表示欢迎,但因为都是熟人,也没必要过于隆重,便继续他们的讨论。我没听几句便明白了,又是在给伟东介绍女朋友,个个都说自己的人选多么多么好,每描述出一个具体实例,都会引起热烈讨论和深入分析。可见男人间只要一谈女人,气氛马上和谐融洽。伟东则偶尔牢骚一句,说最近你们都拿我开涮好几回了,带个女的来,我就要请她外加一帮看光景的人吃一次饭,你们这耍狗熊哪!
我听过一会儿后,也插嘴说:“其实吧,伟东要真是再结了婚,就一点都不好玩了。你们从此就不能随便把他叫出来喝酒,更不能到他那里想打牌打牌想睡觉睡觉,这都是多大的社会损失!”
伟东听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思,竖起一根指头点动着,说出一句话来:“你们这帮人,真该摸着良心想想,就我离婚这些年来,给你们带来了多少乐趣!”
满屋人立马噤声,定格为一片张嘴微笑的表情,仿佛都陷入了天真可爱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