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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刀指武将勋(三)

牛谅回去后,考察了历代丧礼记录,开列出一篇流水账,奏了上去。朱元璋一看,古人谈到母亲丧服的,共有四十二人。主张服三年丧的二十八人,主张服一年丧的十四人。既然古人也有主张为母亲服丧三年的,这便是最好的历史根据。立时命令礼部制订出一个新规制:嫡子对生母,庶出的儿子对父亲的正妻,以及庶子对生母,一律戴孝三年。嫡子及众子对庶母,也要服孝一年。

按照这个规定,曾经受过孙贵妃抚育的周王朱橚,算作亲生儿子,应为孙贵妃行慈母礼,戴孝三年。皇太子及诸王,则必须拄上木杖,穿一年孝。本来是对亲生父母的礼节,现在移到了庶母身上,众王子愤愤不平。当时,自幼深受儒家礼仪熏陶的太子朱标还活着,朱元璋刚刚宣布完新规制,他竟然当面顶撞起来:

“父皇!《仪礼》上说,对庶母,只有‘士’才穿三个月的粗麻丧服,大夫以上便没有这规矩。”他声音激越地说道,“陛下贵为天子,而让嫡长子为庶母齐绩杖期,有悖于敬祖宗、重皇统的道理——儿臣不敢遵从父皇的命令!”

自从登基以来,破天荒第一次,碰到谦让懦弱的太子公开顶撞自己。朱元璋本来就担心大臣们反驳,现在竞连最听话的嫡长子,都公开声明不遵旨,岂能容得!

朱标的话刚说完,他三角眉高扬,厉声喝道:“胆大包天,竟敢抗旨!不孝的孽子,看我不亲手打死你!”

一边骂着,一边拔出宝剑,奔下宝座,追了过去。

朱标一看,夺路就跑。一面高声念道:“圣人云:小杖受,大杖走。”

年轻人毕竟脚步快,暴怒的剑锋没能刺向朱标的脊梁。他逃回东宫,哭着向“太子正字”桂彦良,诉说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哭着问道:

“师傅,你快说,我该咋办呀?”

桂彦良不慌不忙地劝道:“殿下的主张,虽然不无是处。但凡事要揆情度礼,见机丽行。贵妃初逝,皇上痛彻于心。你应该体谅君父的心情,灵活用事。百孝不如一顺,死死拘守古礼,有违儿臣当尽的孝道呀。”

朱标绝然想不到,几句据理争辩会惹得父皇发那么大的脾气。盛怒之下,父皇多次当众亲手杀人。今天不是跑得急,只怕早已死在利剑之下。听了师傅的劝说,才感到忤逆父意,有失孝道。虽然后怕不已,也只得脱下官服,换上丧服去向父皇赔罪。

朱标刚迈进谨身殿,便跪到地上,膝行向前,来到朱元璋面前,以头撞地哭道:“父皇,刚才儿臣鬼迷心窍,竟敢当廷顶撞父皇,实在是罪该万死。”他的头在方砖地上撞得“咚咚”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儿臣深知罪过深重,特来请父皇惩处。”

看到太子满身孝服,一副痛不欲生的后悔相,朱元璋一肚子恶气去了大半。厉声喝道:

“朱标,你身为太子,不但不为众臣和诸王做出表率,竟然带头抗旨,实在是大逆不道!可恨可杀!你说是不是?”

“是,是。儿臣死有余辜!”

朱元璋渐渐放缓了语气:“看在你知过能改的份上,饶了你这一次。快去吩咐众大臣和诸王子,照朕的话办:赶快穿起孝来,为孙贵妃治丧、送葬!”

孙贵妃隆重殡葬后,朱元璋又命礼部官员编纂了一部名叫《孝慈录》的礼书,将他所制定的新丧仪,用文字固定了下来。

朱元璋不愧是个女人迷。不管是已婚的他人妻妾,还是蒙古朝鲜异族女子。只要是艳若桃李、美仑美奂,他统统“勉为其难”,来者不拒。他接受了蒙元王朝官妃三十余人,还亲自收纳过陈友谅的爱妃。洪武十八年,朱元璋在自撰的《大诰》中,对于纳陈友谅的妃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当初,天下未定之时,朕攻城略地,与群雄并驱十有四年余,未尝妄将一妇人女子收入帐中。惟愤恨陈友谅擅自以兵入侵。既破武昌,故携伊妾而归。朕后来自疑,于斯之为,果色乎?乃豪乎?知者鉴之。”

金口玉言的皇帝,说什么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抢了战败者的爱妾,并不是贪图美色,而是一种豪举——出于对敌人的愤恨!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陈友谅姬妾成群,他单单将达氏据为已有,除了因为她美貌绝伦,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据说,喜新厌旧是人的通病。喜欢女人的朱元璋,更不例外。每当有漂亮的女人到手,一开始,总是分外迷恋,甚而连嫔妃们轮番侍寝的规矩,都可以弃置不顾。后宫娇娃如云,宠爱集于一身。云往雨复,曲尽缠绵。不到一年,达氏便为他生下儿子朱梓。朱元璋一高兴,达美人摇身一变成了达定妃。朱元璋之所以避开贤、淑、惠、静等充满赞美的字眼,而选用一个“定”字,无非希望达氏赶快忘却旧人陈友谅,定下心来永远侍奉自己。

谁知,人各有志,小小年纪便把女儿身献给了陈友谅的达氏,始终忘不了大汉皇帝的温柔眷恋。对朱元璋那张麻面黄髭、赛过驴子的长脸。每每定睛注视,都感到心里不舒服,仿佛吃了苍蝇,嚼了蛆。每当朱元璋那粗糙的大手,在达氏身上到处抚摩时,她都阵阵痉挛战栗。而陈友谅兵败时,朱元璋血流成河的无情杀戮,更是一直萦绕心头,驱之不去。达氏念念不忘做陈汉爱妃的甜蜜日子,陈友谅的清眉秀目、白净面皮,反倒长久地在她面前映现。自从怀上孩子,为了保护龙种,达氏遵命暂停侍寝。终于逃脱了无尽无休的折磨,她高兴得暗暗流泪。

殊不知,这也正合了朱元璋的心意。往日的新鲜感、饥渴劲,早已远远淡去。掂着个大肚皮的孕妇,怎能让他提起兴致?何况,数不尽的新人相继而来,正等着他去分泽享用。从此,达氏很难见到皇上的影子。

夜长昼永,深宫似海。日影儿在窗棂上缓缓地移动,宫娥们个个脸上挂着慵懒与无奈。阒无人迹的深宫内院,连一声鸡鸣鸟啼也难得听到。她不知该怎样打发漫长的后半生……

一只小蜘蛛在窗户纸上悠然爬行,她静静地注视大半天,不知这小精灵在寻觅什么?偶或有几只鸿雁飞过上空,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啼鸣,更增加了她对寂寞的恐惧,对往事的回忆与思念。初嫁时的畅快甜蜜,像天空的鸿雁一般,如今飞向了何处?此生只能在三个饱、一个倒的无聊轮回中,将骄人的红颜春花,消磨成黄脸秋叶……

儿子渐渐懂事了。有一天突然摇着她问:“娘,你怎么不爱说话呢?你天天瞅着房顶上的花格子干吗呀?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

“咳!”达妃急忙露出笑容,“娘都封了妃子,不愁吃,不愁喝,哪来的心事呀?别瞎猜!”

“娘骗人。俺早就觉得,你有很多心事。”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小孩子家,不要问得那么多,娘就是有心事,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娘会告诉你的。”“不,俺把《孟子》都背的滚瓜烂熟,连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都懂。娘,你就告诉孩儿嘛。”

达妃看看宫娥不在跟前,两眼一阵红,俯在儿子的耳朵上说道:“儿呀,你娘当初不是大明宫里的人。”

“那,你是哪里的人?告诉我嘛!”朱梓摇着娘的胳膊恳求,“难道要儿子跪下,你才肯说?”

“好吧。娘就把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告诉你。可,你要是说出去,咱娘们就没命啦!”

“什么事这么厉害?娘,尽管说出来,我去告诉父皇,他会给你做主的。”

“孩子,娘的心事,要是让你父皇知道了,咱娘们死得更快!”

“啊!那是为什么?”

“孩子,你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娘,你尽管放心地说,孩儿保证不说出去。”

于是,达定妃流着泪,把自己的身世,家人,以及因为生得美貌,被选进宫去,汉皇帝陈友谅对自己如何体贴宠爱,兵败时,朱元璋如何无情的杀戮等。统统告诉了儿子。

“那,父皇,为什么没有杀你呀?”

达妃哽咽了许久,终于对不谙世情的儿子说道:“朱元璋,不,你父皇,把娘和一大群妃子抓住的时候,他下了一道命令,别的人都被推进湖里淹死了。只把娘留了下来。娘知道他不怀好意,趁着他们不在意,一头扎进湖里觅死。谁知,他却叫人把娘救上来,掳回应天,强迫为娘做了他的妃子。”

“原来是这样!”朱梓仿佛在自语,“来到应天后,父皇对你好吗?”

“一开始,算是对娘挺好。可,再好,娘也不是他的人。”

“那是为什么?”

“烈女不嫁二夫,娘早就是大汉皇帝陈友谅的人啦。”

“孩儿听说,那胡充妃,也是个嫁过人的寡妇。”

“所以她的下场那么惨!”

“这么说,娘是害怕父皇翻了脸,也对你下毒手?”

“不光是对娘下毒手,要是叫他知道了真相,连你也逃不脱一死!”

朱梓瞪大了惊愕的双眼:“娘的话,孩儿不懂。”

“我可怜的儿啊!娘索性把一切真情都告诉你。”达定妃附在朱梓的耳朵上,吃力地道出了一个秘密,“孩子,你不是朱元璋的儿子,你娘被掳时,肚子里已经怀着你啦。”

“啊!”朱梓惊得半晌无语,热泪滚滚而下,“怎么会是这样?”

“孩子,这是命。咱娘们的命,就是这么苦哇!”

“这么说,是他杀死了我的父亲?”朱梓突地站起来,右手握拳,眼露凶光。高声嚷道:“原来,他不是我的父皇,而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达定妃急忙捂上儿子的嘴:“孩子,娘的命不要紧,你连自己的一条命,也不想要啦?”

“那……我该怎么办?”

“忍着,藏着。不能叫旁人看出半点破绽!”

“哼,杀父夺娘之仇,怎么忍得下呢?”

“孩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娘们把仇恨牢牢记在心里就是。”

从此之后,朱梓对“父皇”朱元璋表面上尊敬如初,内心里却是无比愤恨。几年后,他便出脱得越来越像陈友谅,方面大眼,高挑身材,堂堂一表人才,深得后宫嫔妃的喜爱。为了报复朱元璋,他借生活在后宫的方便,十四五岁上就跟比自己大好几岁的李贤妃和葛丽妃等,发生了肉体关系。十六岁晋封潭王,去长沙就国后,经常借着朝见的名义,回京城逗留,与旧情人秘密来往。朱元璋以为他是眷恋自己和母亲达妃,不但没有怀疑,反而认为这个儿子,比之别的王子,对父母更多着几分孝心,愈发喜爱他。

朱梓却将杀父之仇,深深藏进心底。

洪武二十三年三月,朱梓得知老丈人於显和妻兄於琥,牵连进胡党,被一起处死,触动了心中的隐痛。更坚定地相信自己不是朱元璋的亲生儿子。不然,不会对自己的亲属毫不留情。

朱梓年轻气盛,缺乏城府,心中的愤懑,常常溢于言表。误认为山高皇帝远,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无人会背叛自己去告密。不仅有时在亲信面前,流露出对皇帝杀戮自己至亲的不满,公然将自己是大汉皇帝的儿子,这样犯忌的话,告诉了亲信。为了排解心中的不平,同时也为了报复,甚而将自己与皇妃们暗通款曲等风流韵事,也说了出去。

殊不知,朱元璋的耳目无处不在,在儿子的封地也不例外。朱梓的言行,终于传进了皇帝的耳朵。如此大逆不道,犯上作乱,岂能容得!朱元璋恨不得亲手将孽种杀掉!他命令徐达之子魏国公徐辉祖,带领十万人马直奔长沙,将朱梓逮回京城问罪。

朱梓尚在梦中,突然大兵压境,一时慌了手脚。如其老老实实被逮回京城处死,何如拼个鱼死网破?那,说不定还有侥幸得胜的可能。决心下定,他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关闭城门,不接见徐辉祖。并调兵遣将,层层设防,举起“大汉”旗帜,正式反叛。

徐辉祖统兵攻到城下,劝朱梓快快开城投降。朱梓不但大骂徐辉祖助纣为虐,还从城楼上掷下一面铜牌。上面铸着八个大字:“宁见阎王,不见贼王!”

劝降无望,徐辉祖只得率兵攻城。风流场上的轻薄子,哪里是名将之子的敌手。长沙城当天夜里即被攻破。

听说王府已被团团包围,朱梓知道逃走无路。横竖是一死,索性把家人召到一起,反锁上门,一把火将房子点燃。顷刻之间,全家人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朱元璋没能亲手处置孽种。心中的愤怒难以消除。想到朱梓的反叛,一定与达定妃自幼教导有关。立刻将达定妃叫到面前,极力忍住满腔愤怒,冷冷地问道:

“达氏,”朱元璋第一次没有称她爱妃,“你知道不知道,你儿子朱梓在长沙的近况?”

问话的口气不对,达定妃愣了好一阵子,焦急地答道:“不知道呀。臣妾也正记挂着梓儿呢。这不,盼着快到九月十八万寿节,他一定会回来给皇上祝寿。那时,就能见到他啦。”

“嘿嘿!”朱元璋阴森地冷笑着,“只怕你永远也不会见着那个狼种了!”

“啊!”达妃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皇上,这,这是为什么呀?”

“因为他见阎王爷去啦。”

“结结实实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达妃强撑着问道。

“哼!我正要问你呐!”朱元璋暴怒地大吼起来,“那个孽种,受到你这狼心狗肺的贱货的挑唆,竟敢举兵反叛朝廷,真是罪该万死!”

“好!”达妃知道,隐瞒无益。索性坐直了身子,毫无惧色地答道,“他不愧是俺的好儿子,到底没有忘记替他的父亲报仇!”

“这么说。果然是你挑唆的啦?”

“正是。俺怎能叫他忘记杀父之仇呢?你等着吧。梓儿就是死了,做鬼也饶不了你这个杀父夺母的强盗!”

“狗娘养的!你找死不看好日子!”朱元璋伸手拔出宝剑,向达定妃奔来。

“强盗——你休想再杀我!”

达妃一面喊着,一边倏地站起来,一头向柱脚撞去。“咚”的一声响,脑浆进裂,死在了地上。

“把她拖出去——喂狗!”朱元璋愤怒地咆哮着,“等一等,把李妃和葛妃马上给我押来!”

不一会儿,李贤妃和葛丽妃-,被太监架着胳膊拖了来。朱元璋指着达定妃的尸体问道:“你俩瞪起狗眼看一看——那是谁?”

“是……达定妃。”两位妃子战战兢兢地答道。

“知道吗,她是为什么死的?”

“不知道。”

“你们应该知道。她教导儿子造反,自取其祸。你们多年来淫乱宫廷,跟朱梓勾搭通奸,该当何罪?”

葛丽妃伏在地上瑟瑟抖着不敢出声。李贤妃高声嚷道:“皇上,臣妾走得端,坐得正——干屎摸不到人身上!”

“哼。你们连她也不如。”朱元璋指指达定妃的尸体,“她还敢作敢当。”“皇上,臣妾实实冤枉呀!”李贤妃哭着辩解。

“无耻的东西,还敢强辩。来呀,把这两个骚货拉出去,一顿乱棍打死。不准殡葬,把她们的尸体。扔到山沟里喂野狼!”

李贤妃和葛丽妃被乱棍打死后,跟达定妃一起,被装进了一只大箩筐。当天夜里,被悄悄抬出去,埋到了太平门外的乱葬岗上。

冷静下来之后,朱元璋反复思考,觉得处事太草率。陈友谅死于至正二十三年七月,朱梓出生于二十四年六月。前后相差整一年。自古十月怀胎生子,他怎会在达定妃的肚子里呆上一年之久?足见,他不是陈友谅的遗腹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么说,自己逼死了亲生骨肉?

转念又一想,无风不起浪。朱梓的怀疑和胡言乱语,不会是空穴来风。不用说,他是听信了恶人挑拨,才起了疑心。不过,达定妃为什么也咬定,朱梓是陈友谅的狼种呢?是啦,一定是她知道自己决死无疑,方才信口胡言。这么说,朱梓与李贤妃、葛丽妃的私通,十有八九也是在气愤时说的疯话。他娘的,应该千刀万剐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和爱妃,而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坏家伙!

虎毒不食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朱元璋反倒产生了几分悔意。立刻降旨,将达定妃等三人挖出来,重新装棺安葬。不料,派去的人回来禀告说,三具尸体已经腐烂得无法分辨。朱元璋只好吩咐照旧掩埋了,在旁边另外培出两个土丘,算是三位妃子的坟墓。

朱元璋虽然对功臣勋将,甚至嫔妃媵嫱动辄杀戮,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却从来不忍心下手。不过对公主们的家庭欢娱,一生幸福,却毫不在意。她们的配偶——驸马爷们,只要稍涉不敬或不忠,他便像对待外人一样,毫不犹豫地施以缧绁刀斧。

朱元璋二十八岁生了第一个儿子,到六十八岁为止,四十年间,共生下十六个女儿,二十六个儿子,总共四十二人。其中二女二子早天,有三十八个子女长大成人。

龙子凤女们,既是皇室的传宗接代者,又是调节朝廷政治格局的一枚棋子和砝码。他们的婚姻,无不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为了笼络大将勋臣,平衡与牵制他们之间的力量消长。朱元璋有七个女儿嫁给公侯勋臣的儿子:长女临安公主,下嫁韩国公李善长的儿子李祺;二女宁国公主,下嫁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子梅殷。五女汝宁公主,下嫁吉安侯陆仲亨的儿子陆贤;八女福清公主。下嫁凤翔侯张龙的儿子张麟;九女寿舂公主,下嫁颍川侯傅友德的儿子傅忠;十一女南康公主,下嫁东川侯胡海的儿子胡;十二女永嘉公主,下嫁武定侯郭英的儿子郭镇。娶六女怀庆公主的王宁,娶七女大名公主的李坚,娶十四女含山公主的尹清,虽然父辈的军阶并不高,可一旦做了皇亲驸马,随即委以重任。王宁掌管后军都督府,李坚掌管前军都督府,尹清后来接替王宁掌管后军都督府。

帝王之家的金枝玉叶,自幼呼奴喝婢,锦衣玉食。一旦封为公主,立刻赐给“脂粉钱”:每年收租米一千五百石,钞二千贯的田庄一座。而深受朱元璋偏爱的寿春公主,竟然赐给吴江县良田一百二十顷,每年可以收租八千石!何等的“脂粉”,用得了如许的金钱?

但是,作为政治工具的公主们,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日日宴乐,夜夜欢歌。许多金枝玉叶的命运,连普通百姓也不如!

在风行早婚的时代,小公主们只在安乐窝、销金窟里度过了十几个春秋!刚刚十三四岁,便成为他人的妻母。身心的摧残,加之远离父母,缺少呵护与关爱,有好几位公主花季早天,匆匆离开了人世。崇宁三公主出嫁没几个月就奄奄病死。在诸姐妹中最得宠爱的寿舂九公主,出阁仅仅二年,也无端去世。还有好几位公主,刚刚步入成年便撒手而去。有的自己健在,丈夫却不幸早逝,年纪轻轻便成了独守空房的寡妇。永嘉公主十四岁嫁给比她大两岁的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镇,夫妻感情尚好,不到十年,二十七岁的郭镇一命呜呼,她二十三岁便成了寡妇。嫁给张麟的福康公主同样婚后不久丧偶,只能和不懂事的儿子冷清厮守,相依为命。

更可悲的是,不少金枝玉叶。竟然做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当初,朱元璋将长女临安公主下嫁李祺,是为了拉拢左丞相李善长。可是,等到他感到勋臣的势力威胁着皇权的时候,便置父女情分于不顾,毅然将亲家翁满门抄斩。李善长一家包括驸马李棋等七十余口,统统作了刀下之鬼,不到三十岁的临安公主虽然逃过一死,但只能寒衾独拥,离群索居,对着孤灯冷月,消磨凄苦的后半生!吉安侯陆仲亨与李善长在同一年被抄家灭族,他的儿子陆贤被一起处死。陆贤之妻汝宁公主不愿孤苦伶仃活在世上,拿条白练挂上梁头,跟随丈夫而去,比临安公主更悲惨。

洪武二十四年,东川侯胡海因为牵进“胡党”,和儿子胡玉一起被处死。三子胡观,由于是南康公主的驸马,侥幸保住了脑袋。宁国公主的公爹梅思祖,早在洪武十五年即病死。八年后,却被定为“胡党”,他的小儿子、辽东指挥使梅义全家被杀,看在宁国公主的情分上,朱元璋饶了他的大儿子、驸马梅殷一命。这位娶了马皇后长女的驸马爷,逃脱了老泰山的明刀,却没能躲过大舅子朱棣的暗剑。

十年后,当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时,由于梅殷坚定地站在小皇帝朱允炆一边,使朱棣大为光火。但对受人尊敬的马皇后亲生女儿的丈夫,不好公开下手,只好暂时容忍。不料,有个名叫陈瑛的都御史,猜透了朱棣的心思。这个马屁精立刻诬陷梅殷与女秀才刘氏秘密往来,诅咒朝廷,畜养亡命,图谋不轨。这再次点燃了朱棣心中的怒火。遂秘密授意前军都督佥事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乘梅殷凌晨上朝的时候,把他从桥上推下水去,诓称是失足落水。宁国公主断定丈夫是被朱棣所谋害,发疯似的闯进宫去,拽着朱棣的衣襟大哭大叫,要朱棣“赔我驸马”!为了掩人耳目,朱棣便将潭深、赵曦交三法司议处。三法司揣摩到皇帝的意图,随即定了个抄家灭族罪,杀人灭口,两全其美。朱棣假惺惺为梅殷隆重治丧,升梅殷的大儿子梅顺昌为都督同知,二儿子梅景福为旗手卫指挥使,晋封宁国公主为宁国长公主。朱棣所导演的这出闹剧方才告一段落。这是后话。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要是权利斗争需要,朱元璋从来不顾及女儿的幸福、驸马爷的生死。有好几位驸马,都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惟一的例外是驸马欧阳伦。他的被杀,可谓是罪有应得。

欧阳伦是安庆公主的丈夫。安庆公主和姐姐宁国公主都是马皇后所生。欧阳伦依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正宫娘娘的爱婿,肆意为非作歹。不仅强占土地,隐匿赋税,还走私盐茶,牟取暴利。明朝初年,盐茶由国家专卖,严禁私贩私运。西北边境的茶马贸易,还实行官府垄断。西北游牧部落,即所谓西番,因为食用乳酪,茶叶成为生活必需品,“不饮茶则困以病”。他们的马匹,则是明王朝重要的战略物资。朱元璋屡申禁令,茶户不但要按茶树纳税,茶叶也不得私售,只准卖给官家,故称官茶。然而。禁令只对小民有效,多数勋戚大僚,依然故我,以致走私活动愈演愈烈。欧阳伦依仗自己是驸马爷,更不把朝廷的禁令放在心上,率领奴仆照旧贩运。地方官吏不但不敢阻拦,还处处讨好,提供方便。兰县河桥巡检司的官员,殷勤献得晚了些,竟然遭到捆绑吊打。司吏忍无可忍,冒死上奏朝廷。朱元璋见到奏报,拍案而起。命令锦衣卫飞速上道,将欧阳伦等一千人犯,以及知情不报的陕西官吏,一并处死。巡检司的官吏不避权贵如实奏闻,则给予提升嘉奖。

安庆公主得信,仓皇进宫,跪在朱元璋面前苦苦哀求:

“父皇呀,孩儿知道欧阳伦犯下了大罪。”她涕泪滂沱,苦苦哀求,“可,他是你跟皇后的亲女婿呀,您就饶他一死吧!”

“哼,他自己硬要往死路上钻,怨不得父皇。”朱元璋把长脸扭到一边,“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奉公守法。要是亲家翁和驸马一个个肆意妄为,都给予宽恕,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地?大明天子的贤明又置于何地?晤?”

“父皇,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您就开一次恩吧。啊……”安庆公主瘫在地上,哭成了泪人。“那么多姐妹的男人,都……”她把“都被你杀了”,咽了回去,改口道:“都早早死了,难道父皇忍心也叫女儿,跟她们一样,成为活着不如死了好的可怜寡妇吗?”

“哼!早知如此,何不当初?平时不劝男人学好,到了这时候,却来哭求——晚啦!不看在你是皇后亲生女儿的份上,要你跟那恶棍一起死,叫你连寡妇也当不成。给我滚回去!”

“父皇——”安庆公主一声长吟,晕了过去。

朱元璋心软了,嗄声嗄气地吩咐道:“醒过来的时候,告诉她,朕给她一点面子:给欧阳伦那厮留个全尸——让他自裁!”说罢,扭头走了出去。

正如俗话所说的,女儿是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的。朱元璋“大义灭亲”,一次又一次地将女婿处死,对于亲生女儿的幸福毫不在意。但他对于朱家江山的继承者和捍卫者,即对龙子龙孙们,却是另一副面孔。而是尽其所能,为后代子孙铺平通向幸福乐园的康庄大道。

朱元璋首先作了一些立法方面的更张。

明王朝建立后。一直推行严刑峻法,重典治国。洪武七年,正式颁布《大明律》。这部洋洋六百零六条的法规,较之唐宋和蒙元律条,详尽严峻得多。即使如此,朱元璋又常常抛开既定法规,先后颁布了《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续》、《大诰武臣》等法。这些法外之法,大都是朱元璋独出心裁的产物。有了法外之法,还有法外用刑。除去笞、杖、徙、流、死五刑,又增加了剥皮、抽筋、割鼻、剁脚、凌迟等酷刑。朱元璋认为,治乱世须用重刑,进入治世后,则应追寻圣贤们所提倡的“刑,期于无刑”,即以较轻的用刑,以达到废止刑罚的目的。在处理了蓝玉案之后,有威胁的敌人已经被消灭得差不多,朱元璋觉得,已经进入平和安定的治世,垂之后世的治国法典,应该是另外一个样子。

洪武二十八年,最后一员剽悍大将冯胜被处死后,朱元璋把文武大臣召到奉天门宣布口谕,申明以前之所以法外用刑,意在使人知所惊惧,不敢轻易犯法。他语气沉重地说道:

“以后嗣君统理天下,只守《大明律》和《大诰》,不许鲸(面上刺字)、剕(剁脚)、劓(削鼻子)、阉(割去生殖器)之刑。盖嗣君生长宫内,人情善恶未能周知,恐一时所适不当误伤善良。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群臣即使劾奏,处以重刑。”朱元璋同时再次重申,“臣下敢有奏请设立丞相者,处以重刑。”

朱元璋意识到对皇亲国戚保护不够,强调推行“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那一套儒家礼法。对于皇后家、皇妃家、东官太子妃家、王妃家、郡王妃家、驸马家,以及公侯之家,除了谋逆大罪一律不赦,其他方面犯了罪,则由皇上谅情裁决。“谅情裁决”的真意,无非是宽大赦免。

洪武三十年重新颁布《大明律》,将七十三条较重的量刑标准,进行了更改。虽然比之唐宋法律仍然酷重,但毕竟将刑宪固定下来,减少了人治的不公与随意性。

几个月以后,又将原《祖训录》加以修订,改称《皇明祖训条章》。朱元璋的理由是:“自古国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以后子孙,不过遵守成法,以安天下。故日夜精思,立法垂后,永为不刊之典。”他在谈到汉代吕氏专权的教训之后,再次重申:“尔后不许设立丞相,不许后妃干政,不许太监干政。后世敢有改变祖训者,以奸臣论处!”

与此同时,朱元璋再次劝诫诸藩王,一定要与皇帝同心同德,以护卫大明江山,并保住自己的富贵荣华。他谆谆教导说:

“自古亲王居国,其乐甚于天子。何以见之?冠服、宫室、车马、仪仗亚于天子,然利禄丰厚,政务却简。若能谨守藩辅之礼,不胡作非为,乐莫大焉。至如天子,总揽万机,晚眠早起,劳心焦思,唯忧天下之难治。此亲王所以比天子乐也。”这是劝诫诸王们一定知足常乐,不要惹是生非。接着警告说:“凡古王侯妄窥大位者,无不自取灭亡,或连朝廷俱废。盖王与天子本是至亲,或因不守本分,或因奸人异谋,以致自家不和,外人窥伺,倾朝廷而累自身!”

把对皇位有威胁的文臣武将,统统驱除干净了,又对儿子们的不安分,忧心忡忡。所以,不厌其烦地以“妄窥大位者,无不自取灭亡”相威胁!

富有远见的朱元璋,并非是杞人忧天。如今,分封各地的藩王,大部分已经是渐露头角的成年人,镇守元朝旧都北平的燕王朱棣,更是野心昭然。太子刚刚去世,他就四处活动,企图立自己为储君,入主东官!如今,不争气的二子秦王朱樉,与山陕镇守、三儿子晋王朱棡相继病亡,这样,老四朱棣,不仅成了年龄最长的王子,而且是北方万里封疆的首席统兵大元帅。这使他凛然而惧!

一个不到二十岁、毫无阅历的文弱皇孙,面对深谋雄武、虎视眈眈的皇四叔,怎能不使朱元璋忧心忡忡,如坐针毡?

早在封王之初,就收到过鞭辟入里的谏劝。担任山西平遥训导的浙江宁海儒生叶伯巨,曾上书指陈朝廷三大弊病:“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速。”大封王子,滥用典刑,急功近利,正说到朱元璋的病根上,但他却认为这是用心恶毒,中伤朝廷。尤其是“分封太侈”的指责,更违背他依靠亲生儿子保障朱家江山的初衷。当即拍案怒喝:“这小子!离间朕的骨肉,快快把他逮来,我要亲手射死他!”当时,在一旁随侍的亲信胡惟庸,急忙谏阻道,杀了叶伯巨,不惟有损陛下广开言路的圣德。抑且会使“竖子成名”。叶伯巨虽然免了颈上一刀。却很快“病”死在牢狱中。

想到这里,朱元璋暗暗赞赏叶伯巨的先见之明,后悔不该对逆耳之言如此反感,并使耿忠的进言人冤死狱中。对杀掉那么多功臣宿将。朱元璋也产生了几分悔意。如果他们活着,也未必敢于觊觎皇位。其实,最为可怕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大部羽翼丰满,不是伸手可捉的雏鸟——尾大不掉了……

“怎么办呀?怎么办!”朱元璋一遍又一遍地心口相问,“像解决勋臣武将那样,将他们统统除掉?可,怎么能向亲生骨肉下手哇!”

挥拳击胸,抓疼头皮,仍然找不到答案。忧烦困心,茶饭难进。年已古稀的朱元璋又一次病倒。

大臣们纷纷进宫问安。朱元璋伏在龙床上,气喘吁吁地嘱咐道:

“近者失调受疾,卿等频来问安,礼也。尧,舜、禹、汤、文、武之世,皋、夔、稷、契、伊尹、周、召为之臣,其有志匡王也。朕以此示卿,卿等宜竭忠修职,副朕至怀!”

朱元璋的谆谆勉励,与其说是要臣僚对自己竭忠修职,毋宁说是要他们对皇太孙忠诚。希望他们能像周公、召公辅佐周成王一样,对年幼的继承人忠贞不二。

册封皇太孙的同时,朱元璋已经开始物色可以托孤寄命的大臣。一天,他向兵部右侍郎齐泰询问边防诸将的情况。齐泰要言不繁,不仅将他们的姓名、履历、个性、功过等,说得清清楚楚,还将各地的山川要塞及布防情况,一一作了陈说。齐泰一边介绍,一边从袖中取出自己绘制的山川关津、以及兵力部署图,让朱元璋过目,使他眼界大开,对献图人刮目相看。不由感叹道:

“看来,齐泰不是等闲之辈,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良才噢。”

按照规定,每年的四孟(孟春、孟夏、孟秋、孟冬)以及除夕,皇帝都要亲去太庙上香。眼下,朱元璋已经脚步蹒跚,行动十分困难。大臣及嫔妃们都劝皇上爱护龙体,可以遣皇太孙代行祭礼,但朱元璋执意不肯。他虔诚地相信,从一个放牛娃,乞钵僧,到大明天子,并且安享皇位三十年,都是祖宗在天之灵,降福荫佑的结果。他要亲自乞求祖宗神灵,护佑自己祛病延年,保佑皇太孙福绥双至,皇运绵长。

四月十三这一天,春风骀荡,朝阳和煦。路旁枝头的鸟儿,一声接一声地鸣唱。铺满金色阳光的街巷打扫得干干净净,宽阔的街道上阒无一人。行人和小贩不知被驱赶到什么地方“回避”去了。在浩浩荡荡的仪仗卤簿导引下,皇帝的龙辇缓缓驶出皇宫,向着东南方的太庙走去。

天气已经相当燥热,衮冕袍服的朱元璋在侍从的搀扶下,步下龙辇,已是热汗涔涔。在侍从的搀扶下,虔敬地行三跪三献之礼,默默祈祷祖宗神灵,保佑小孙子皇位久安,朱家江山千秋永固。

休息的时候,朱元璋对随侍的太常寺卿等说道:“当年太庙建成,祖宗神主迁入供奉。朕行罢祭礼,稍事休息,不觉睡了过去。梦见皇考喊着朕的名字,急急地说道:西南有警。朕随即回官,果然有西南紧急边报。足见,祖宗神明,无时不照临朕的头上。尔等掌管祭祀,定要加意敬慎。早晚洒扫,务必心诚事恭,以安神灵。”

臣下们诺诺连声,然后劝朱元璋早些回宫休息。但他仍然流连徘徊,不忍离去。见环立太庙庭院中的桧、柏、桐、梓等名木古树,已是盈抱合围,亭亭如盖,无限感慨地指着说道:

当年太庙初建,它们不过是幼枝嫩条。经过多年的养护,不觉林阴满地。凤阳皇陵一定也是如此。朕的皇考、皇妣离我而去已是五十余载。可惜呀,朕却不能亲自到皇陵上,为他们烧上一陌纸钱!

说到这里,朱元璋竟然泪流满面,久久呜咽不语。臣子们齐声劝解,方才揩泪登辇。

自太庙归来后,朱元璋更是浑身无力,精神怠倦。一闭上眼睛,纷乱的往事,便交替在眼前闪现。

低矮黢黑的茅草屋,杂草丛生的牧牛场,母亲慈祥的面容,父亲弯曲的脊背,在郭子兴手下的委曲求全,与孙德崖周旋的几度历险,和州城里的双娇美缘。鄱阳湖中的生死决战……

古语说的好:“天不与首乱。”韩林儿、刘福通等草芥亡命,而奄有黄淮之地,无非为英雄清除路障而已。陈友谅、张士诚,鲁莽之徒,而盘踞吴楚,称王称帝,至死不知天命有归!

开国前夕,朱元璋对群臣说过的一段话,蓦地浮上心头:

“朕每每想到百姓遭受离乱之苦,心中翻腾恻然。决心十年平之,十年富之,十年和之。眼下虽不敢说国阜民丰,但仓有粟米,巷有肥驹,百姓们大多得以温饱。同蒙元当政时的路有饿殍,民有菜色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难怪,民谣说:‘洪武爷坐南京,风调雨顺。’这就是百姓的心声,大明天子的政绩呦!”

多日未见的幸福微笑,掠过朱元璋枯黄的长脸。父母泉下有知,理应为自己儿子所取得的非凡治绩而哈哈大笑。

身上的倦怠忽然消失了。朱元璋从卧榻上坐起来,侍从给他穿上靴子,他扶杖向庭院走去。

夕阳已经衔山,落日的余晖,铺洒在殿阁飞檐和高高的宫墙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金色。巍蛾的皇家宫苑,今天更加灿烂悦目。朱元璋真想让这夺目的景色,多停留一阵子。但是,满眼金碧辉煌,很快淡了下去……

侍从们幽灵似的,远远地跟在后面,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倘若是骑在牛背上吹笛,或者像父亲一样,是个勤劳的庄稼汉,在这样的黄昏时刻,仍然忙碌不息。光着屁股的孩子,正在茅屋前打闹嬉戏。然而,自己住了整整三十年的紫禁城,却是如此的空旷寂静,简直像黑夜里阴森恐怖的荒野……

唉!如今活在世上的,还有三十多个儿女,五十多个孙子。但是,一个都不在眼前。那几十个声声甘做忠顺奴才的妃子,却一个也帮不了自己。朱元璋感到无比的寂寞和冷清。连乾清门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也比往日寒冷,扶一下,就像摸着一块冷冰……

那些少年时代一同玩耍的伙伴,那些并肩浴血征战的弟兄,如能聚到一起,说一说当年戏耍时的恶作剧,攻城略地历经的艰辛,挫折失败时的安慰鼓励,梦想成真时的举杯狂歌,该是多么赏心快意的事啊!但,现在他们在哪里呢?这紫禁城头的落日熔金、红墙血色,莫不是他们的鲜血染成?

夕阳已经被远山吞噬,晚霞从西方悄然幻出,红霞越铺越大,弥漫了整个西半天。偌大紫禁城像被一团火焰笼罩着。就像当年鄱阳湖上那殷红的血水,无边火海。朱元璋忽然想到北部边塞的烽燧狼烟。恨不得,骑快马,挽长弓,与蒙虏再拼搏一番……

皇太孙带领几名大臣走来了。一则是问候平安,二则是请示如何处理几件紧急朝政。皇太孙把皇上搀进屋内躺好,开始娓娓讲述所请示的事情。

朱元璋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仿佛睡了过去。当谈到四叔朱棣上本,要求来京城探病时,朱元璋怵然一惊,挣扎着坐起来,问道:“有没有边情报告?”

朱允炆答道:“没有提到有边警。”

“他为什么,不照着刚颁布的《祖训条章》办事。不到朝见的日期,便自行来京?”

“孙儿不知道。”

“孙儿呀!”朱元璋呻吟似的说道,“你这个四叔畦——可是挺厉害噢!”

说罢,他瘫倒在卧榻上,久久无语。

等到皇太孙及大臣们退下去,朱元璋扭头吩咐道:“传李贤妃来!”

朱元璋所说的李贤妃,不是早已被处死的那个李贤妃。这一位,是杨州卫指挥的女儿。据说她出生时,白光横天,颇有灵异。洪武二十年选进宫来,很快便封为贤妃。她美丽聪明,知书达礼,侍奉皇上和代管六宫,恭谨有礼,妥帖周到,很讨众人喜爱。办起事情来,更是沉稳果断,颇有干练重臣的风范。朱元璋十分宠爱,把她与汉成帝的贤妃班婕好相比。郭宁妃被处死后,便委托她管理六宫,同时提升她的二哥作了亲军金吾卫指挥,同锦衣卫指挥一起,共同掌管锦衣卫诏狱——皇家监狱,可谓是恩宠有加。

眼下朱棣行为异常,朱元璋不由想到,当初曾为朱棣游说的那个李贤妃。由彼及此,继而又想到眼前这位李贤妃。她比之那一位,智慧才能不知高出多少倍。在自己百年之后,万一这位女才子紧步吕皇后、武则天的后尘,轻而易举就能将朱氏江山搞成李家天下!

“咳!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层呢?”

朱元璋立刻吩咐,传李贤妃前来。李贤妃听到召唤,马上来到了乾清宫。她快步来到床前,俯身柔声问道:

“皇上好些了吗?不知唤臣妾来,有何吩咐?”

“爱妃!”朱元璋直瞪瞪地望着她,凄切地说道,“你在忙些什么?”

“没,没忙什么。”李妃的眼角挂上了泪珠,“圣上欠安,臣妾做什么事,也安不下神。”

“你听说过没有,老四要来京城?”朱元璋担心她也与老四有勾结。

“没有呀。燕王来干啥?”

“声称是来探病。”

“可,按照《祖训条章》,还不到朝见的日期呀。”

“还是爱妃懂得礼节。”朱元璋拉过她的一只小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掉转话头,突兀地说道,“爱妃,难为你十多年来与朕朝夕相伴,任劳任怨……”

“皇上!”李妃泪流满面,认为皇上是在作最后的嘱咐。急忙拦在前面:“放心吧,皇上的龙体一定能康复的。”

“不。朕自己有数——朕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爱妃,我真合不得你呀!”

李妃泣不成声:“妾妃,更含不得,离开皇上呀!”

“咳,舍不得也得舍呀!”朱元璋闭上了双眼,“今天,你把你的两个哥哥唤进宫来,与他们见见面,叙叙兄妹之情吧。”

聪明过人的李贤妃,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身子一摇晃,几乎跌倒在地上。她万万没有想到,当今的班婕好,竟然落到这样的结局。她还不到三十岁!可,皇上一言九鼎,谁敢不遵!美好的世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的花容月貌,聪明智慧等等,都要随风而去了!

想到这里,李妃从朱元璋的手中抽出手来,揩揩满脸的热泪,躬身一拜,苦笑着答道;

“圣上不必劳神,不必叙什么兄妹之情了。”说罢,转身而去。

过了不大一会儿,太监慌急地奏报:“李娘娘悬梁归天了。”

听到禀报,朱元璋躺在那里一动没动,用力咬着下唇,两滴老泪从眼角上缓缓渗出。

刚才,李贤妃转身离去时,朱元璋的心里阵阵刺痛。几次张口,想把她喊回来,但终于没有出声。现在,听到他的“班婕妤”悬梁自尽,满怀的痛苦和怜惜一齐在心头涌动。朱元璋真想大哭一场,但终于忍住了。想想这是为的朱家基业,并不是自己心狠。做了如此果断的处理,应当从心里高兴才是,何必扰扰不安?他极力劝解自己。

话是这么说,李贤妃之死毕竟给朱元璋带来悲伤,他的精神每况愈下,经常陷于恍惚之中。一闭上眼便看到,李贤妃在飘渺的云霞中一再出现,仿佛是在迎接他共登仙界。

“贤妃,安心去吧,不要埋怨朕偏心。她们所有的人,都要陪伴朕去天上!”

诸王跋扈,不把皇太孙放在眼里,几乎是尽人皆知的秘密。朱允炆更是心知肚明。心里万分惊恐,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今天听到皇上说“四叔厉害”,方才知道,无比圣明的皇爷爷,正在为自己担心。他在东角门里秘密召见太常寺卿黄子澄,黄子澄曾做过自己的伴读、他想听听亲密朋友的看法。朱允炆挥退左右,悄悄问道:

“诸王都是我的长辈,他们手握重兵,虎视眈眈,我该怎么办呢?”

年轻的黄子澄摇头答:“臣觉得,没有确凿的把柄,不便采取行动。”

“还是有备无患好呀。”

黄子澄低头沉思了一阵子,肯定地答道:“诸王的护卫,数目并不大,至多可以应付警戒自卫,倘若贸然举事,天子以六师问罪,哪个能够抵抗?汉代诸侯作乱,七国不为不强盛,终于身败名裂。原因在何?一在大小强弱不同,二在顺逆正邪有别——望殿下毋忧。”

朱允炆“毋忧”了,他的防范举动,却被燕王朱棣刺探去了。朱棣恨死了这个皇侄儿。急不可耐地,盼望着老头子早日伸腿咽气。

进入炎热的五月,朱元璋已经起不了床。朱允炆昼夜守护床侧,进奉汤药,伺候坐卧,连痰盂溺钵都不让宫女动手。皇帝疼痛呻吟中,声声呼叫的,也是皇太孙。好多个晚上,朱允炆彻夜坐在病榻边目不交睫。

看着仁爱孝敬的皇太孙一天天憔悴消瘦,朱元璋又怜又痛。越发担心,传给他的江山社稷,会被别人夺走。而最大的威胁,就是燕王朱棣。虽然已经把老四的危险,明白地告诉了小孙儿,但仍然觉得防范不足。思来想去,决定立即降旨给诸藩王:不准借奔丧之机聚集京城,封地的所有人马,一律归朝廷调遣。让你们远离京师,手里又没有人马,看你们奈何我的皇太孙?

与此同时,朱元璋在思考一个智谋超群,忠贞不二,可以托孤寄命的大臣。经过一番推敲比较,他早已留意的兵部右侍郎齐泰,是最为理想的人选,便命人将齐泰召到病榻前,无比信赖地说道:

“齐泰,你德才耿忠俱全,不愧是朕的好臣子。朕早就打算重用你。在我归天之后,就由你做新皇帝的顾命大臣吧。”

“陛下托以重任,微臣感恩不尽。只恐力不胜任呀!”齐泰慌忙跪地推辞。

“齐泰,你不必推辞。只有你才是朕信得过的人一一你可不能辜负朕的重托呀!”朱元璋扭头向随侍在侧的皇太孙嘱咐道:“孙儿,燕王不可不虑呀!”

然后,朱元璋口授着,让齐泰写下他的遗诏:

朕受皇天之命,庸大任于世,定祸乱而偃兵,安生民于市野,谨抚驭以膺天命。三十一年,忧危积心,克勤不怠,务有意于民。奈何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固中,毋至京师。王国所在文武吏士,悉听朝廷节制。唯护卫官军听藩王节制。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垂危的朱元璋,深感诸王跋扈难训,不惜嘱告再三。无奈,已经没有人愿意听他唠叨了。

第二天,翁妃与李淑妃前来侍奉汤药。朱元璋怔怔地望着两位亭亭玉立的爱妃,欲言又止。

翁妃是一位蒙古小姐,十四岁入宫,今年四十五岁。李淑妃今年二十六岁。翁妃猜到皇上有话要说,便俯身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元璋伸出一双大手,一手一个,牵着两位妃子粉妆玉雕般的纤手,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们,愿意,长久地……侍奉朕吗?”

“愿意,愿意。”两位妃子一起跪到地上齐声回答。

“你们真的愿意吗?”

翁妃哽咽说道:“愿皇上万寿无疆。”

李淑妃盟誓似的答道:“臣妾一定好好侍奉皇上。”

朱元璋点头苦笑:“那好,朕成全你们。”

“谢皇上。”两人一起磕起了头。

“来呀,每人,给她们一条白练!”

二妃一听,方才恍然大悟:皇上所说的要她们“长久侍奉”,原来是要她们死!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上。过了许久,方才在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接过沉重的白练,被搀扶出去。两人在太监的帮助下,紧步李贤妃的后尘,悬梁自尽了。

一不做,二不休。朱元璋索性降旨:在他升天之后,所有嫔妃都要跟梓宫(棺椁)一起走,到天界去陪伴自己。殉葬官人的父兄重重赏赐:官升三级,辈辈世袭。

作为嫔妃,虽然或多或少享受过皇帝的雨露滋润。但更多的时间是在孤寂干渴中度过的。一旦皇帝归天,深宫高墙,苦海无边。与其像一只旧鞋子似的,被遗弃一边,过那出家尼姑般的后半生,何如合出性命给父兄挣些功名富贵?不少人尽管涕泪滂沱,仍然表示愿意为皇帝殉葬。

有个名叫玄妙的张美人。怀抱着四岁的幼女,蹒跚来到皇上病榻前,恳求陪伴皇帝而去。朱元璋用力睁开双眼,见张氏怀里啼哭不止的孩子,是他最后一根血脉——宝庆公主。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吃力地摇摇头,闭上眼睛说道:

“你,就不必一起去了,留下照料朕的小女儿吧。”

金口一开,张美人母女便从枉死城里拣回了一条命。

洪武三十一年(1398)闰五月初十日,朱元璋怀着不尽的忧虑,离开了人世,终年七十一岁。

其他人却没有张美人幸运。朱元璋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死神便狞笑着向这些为伴驾娱圣而献出青春的女人步步逼来。她们一个个吓得抖成一团。有的放声哭泣,有的跪地求饶,有的屎尿失禁,有的晕倒在地……但是,皇帝的遗旨没有人敢于违抗。一切挣扎乞求,纯属徒劳无益。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她们像一群被卖掉的绵羊,统统被赶到乾清门内。

庭院中,一溜八张长案上已经摆好了“送行饭”。嫔妃们面桌而立,遵照命令开始用饭。有的勉强吃下几口,有的刚吃了一口,又吐了出来。有的漠然而立不动不吃,有的扭头一边颤抖啜泣……天哀地恸,惨不忍睹!

时刻到了,她们被引向停放梓宫的乾清官内。皇太孙朱允炆站在门口,迎接皇爷爷的伴驾人。乾清官内,香烟缭绕,烛光闪动。巨大的紫红色棺椁,像一只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她们吞噬。

一迈进门槛,几十号人,一齐放声痛哭。撕肝裂肺的嚎哭声,仿佛要把屋顶掀翻、殿柱震塌。有的人尚能彳亍前行,更多的人瘫倒在地上。她们被推拥、拖拉着,来到大殿的西侧。那里已经放好了一溜长条凳。她们被吆喝着,站成一排,面凳而立。头顶上方,一条条打着结的白绫,早已垂在那里,等候亲近她们那雪白的脖颈……

可是,没有几个人自己能踏上木凳。大多数是被太监扶上去的。有的刚扶上去,又瘫软地滚了下来。可怜的弱女子,一个个鼻涕眼泪,呼爹喊娘,皇帝驾崩她们也没有这样痛哭过。

推搡拽拉,她们刚刚都把颈项伸进绫扣里,脚下的木凳便被推倒了。身子突然悬到空中,抖动几下子,便直直地垂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垂着一长排死鱼!

跟随皇帝一起归天的,仅有封号的妃子就达四十六人之多!这些绝色女子,活着的时候,侍宴侍寝,随时满足皇帝的贪欲。死了之后,也要陪皇帝到天国去享用。

国不可一日无君。五天后,朱允炆隆重登上了皇帝宝座。

皇帝归天,朱允炆继承大统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北平。燕王朱棣抢在遗诏送达之前,急忙南下奔丧。为了防止变生于万一,朱允炆接受齐泰的建议,大行皇帝的灵柩只停放了七天,便匆匆安葬。当朱棣一行赶到淮安的时候,新皇帝便以大行皇帝人土为安的名义,敕令他遵照遗诏,立即返回防地。朱棣无奈,只得悻悻而归。

闰五月十九日,齐泰被任命为兵部尚书,黄子澄提升为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参与机密。

晋封的时候,朱允炆问黄子澄:“先生还记得东角门的话吗?”

“臣不敢忘记。唉,当时,臣低估了燕王!”

“亡羊补牢,犹为未晚。爱卿,你赶快为朕设法削藩。”

一个月后“削藩”付诸行动,朱棣的同母弟周王朱橚,犯有谋反罪,被废为庶人。随即,湘、代、齐、岷诸王,也相继被废。与此同时,紧急调兵遣将,预防燕王有不轨的行动。

而朱棣怅然返回北平后,并没有大被高卧,而是立即准备起事。遴选将帅,收罗军卒,在元故宫的树阴深处,日夜操练兵马,在地道里赶造兵器……一场夺位战,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朱元璋死后第二年,改元建文。朱元璋生前虽然把杖上的棘刺都去掉了,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儿子和孙子动起了刀枪!这年六月,正当建文帝准备向燕王开刀时,朱棣抢先动手,以“清君侧”、讨伐奸臣齐泰、黄子澄为名,举兵造反。率领着“靖难之师”,浩浩荡荡地向南方扑来。多灾多难的北方百姓,重新陷入了战火兵燹之中。

建文帝先后派出耿炳文、李景隆为征北大将军,率领数十万大军北上迎敌。无奈,师老无功,节节败退。建文四年,朱棣率部渡过长江,一举攻下金川门。建文帝自知大势已去,带领全家举火自焚。

紫禁城成了一片火海。冲天的烈焰,滚滚的烟尘,携带着建文帝的龙床御案,画栋雕梁,以及朱元璋书写在殿壁上的典章祖训,也携带着朱元璋的忧心和朱允炆的冤魂,向邈邈的太空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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