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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尾声

醒来的时候,柯勒躺在一片低矮的灌木松林里。那场可怕的,似乎要一直刮到世界末日的暴风雪已经消失了。红彤彤的朝阳正从山峰的彼端升起来,霞光将雪地染成了温暖的金红色,直射着柯勒冰蓝的瞳孔,令它睁不开眼睛。

狼群散布在柯勒周围,像一个个小雪墩,隐约可见覆盖着白雪的斑驳的毛发和轮廓,它们在安睡。它们刚刚以自己的力量战胜了自然之神,现在这些彪悍的生命,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

一丛丛白松垛子顶满了雪,像一个个小山包;还有荆棘和小叶类的灌木,顶着横七竖八蓬乱的枝杈,这里已经离山顶很远了。柯勒爬起身,抖擞着染满雪屑的毛发,它听见了骨节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满身的痛楚,仿佛才刚从高坡上滚落下来一般,体力达到极限之后的虚脱几乎将它再次压倒。

细细回想着昨日发生的一切,柯勒几乎不记得狼群是如何到达这片松垛林子的。那种濒临死亡,灵魂抽离体外的感觉,似乎不是真的,如同一场梦幻。但是在仰望蓝天之后,它已经很确定,自己现在真的身处南麓的山坡上了。

回首,迷雾峰那直入云端的山尖便立在不远处,衬着碧蓝的天幕,柯勒清楚地看到了那道山口,月牙形状的山口高耸而深邃,突兀地从山峰东南面裂开,仿佛雪精的犄角。或许在许久以前未知的某个时间里,某条远古的冰川曾经从那里穿过山体,注入喀巴拉山谷。

一道薄薄的流云轻缓地从山口穿越而过,从半山看上去,仿佛在很遥远的天边。柯勒还有些不敢相信,狼群真的是从那里走过来的。

柯勒想起了老巴萨。危难时刻是老巴萨拯救了狼群,而它此刻却永远地躺在了那道山口上,干瘦嶙峋的身躯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从此后,它每天都会被早晨的第一缕晨光照耀到。这是一只狼所能达到的离天最近的地方。每一只狼的生命都注定没有圆满,对于老巴萨这样一只曾经有过峥嵘岁月的老狼,能够拥有这样一处安息之地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柯勒又想起了迁徙路上那些逝去的同伴,那些曾经闪动着满满求生希望的眼睛,却永远无法得以看见此刻的太阳。它的心又有些沉重。在它年轻的生涯中,已经见证了太多的死亡和离别,然而那一颗心却仍没有因此变得坚硬,它仍然时时充满悲伤。

忽然,几声隐约的鹿鸣传入耳中,柯勒精神猛地一振,它几乎是立刻蹿跳着冲出了松垛子林。同时,睡梦中的狼群也被鹿鸣声唤醒,一个个从雪窝子里钻出身来,来不及抖去那一身积雪便兴奋地追随着柯勒朝山下奔去。狼群循着声钻出灌木林,爬上一道横在两座山头之间的光秃秃的山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只一眼,柯勒猛地被震撼住了,那是一幅怎样巨大壮阔的画面——

呈现在狼群眼前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草原。

比东岸平原更深,极目远眺,不见边际;比北草原更平坦,一览无余,白色的雪地上泛着一片若隐若现的淡褐,那是雪下植物的叶尖,透过轻浅的雪层泛出来。这是一片未知的草原,一片崭新的天地,此刻向狼群悄然张开了怀抱。

而真正令狼群兴奋的不是草原,而是草原上那宛如苍穹中浩渺繁星般铺撒开来的,无数灰褐色的小点。那是鹿,头顶树枝般大角的驯鹿!

近半数的极地驯鹿群都在这里了!十几个驯鹿家族,数以万计的驯鹿,灰褐色的身躯组成一条条流动着的河流、湖泊,甚至海洋……这些极地居民们优雅温吞地挪动着四肢缓缓而行,刨动雪地,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悠闲地游荡、啃草。在经历了翻山越岭的跋涉以及暴风冰雪的考验之后,它们终于到达了这片最后的乐土,最后的越冬地。

狼群沸腾了,经历了无数生死考验之后,它们也终于找到了能够保证它们安然度过严冬的驯鹿群!兴奋之极,狼群不由得昂头高呼起来。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声音从几十条嗓子里飞出来,飞向空中,渐渐汇成一股,在山岭上空荡漾开来。

正在啃草的玛塔警觉地抬起头匆匆一瞥,它那对清亮的黑色大眼睛,清楚地望见了远处山头上的狼。一瞬间,玛塔觉得自己认出了那些狼。

虽然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但是玛塔的好眼力却认出了那只头狼,那只灰白色的公狼,正是它,让玛塔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孩子。玛塔发出一声粗短的叫声,愤怒和恐惧混合着在心底里燃烧起来。驯鹿天生优秀的记忆力让玛塔记下了这段仇恨,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

玛塔不满地叫着跑开了,它知道它们很快就会再见面。要不了多久,狼群和驯鹿的战斗会再一次在这片草原上开始。玛塔迅速成熟起来,它不会再犯从前那样愚蠢的错误了。它明白,自己和这些狼的纠缠,远未结束。

相比之下,白山家族的老头鹿卡尔巴对狼群的出现倒是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它慢悠悠地嚼着美味的紫蓝草,缓缓抬起头,扫了一眼远方的山头,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进食。漫长的迁徙旅途令它的体力消耗得厉害,托了祖先的福,终于寻得了这片肥美丰腴的草原。它必须抓紧时间进食以补充之前的损失。至于远方的狼群,此刻还用不着为它们浪费脑筋。

卡尔巴正值生命最成熟圆满的时节,草原上的任何事情对它来说都是再平常不过。它知道无论如何,生活总是会循规蹈矩地往复。冬天走了,春天早晚会来;春天来了,青草就会长起来;驯鹿无论走到哪儿,狼群都会跟着来。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而现在,在这片未知的崭新的草原上,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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