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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胜败荣华身后事

一朝繁华春梦尽,几家欢喜几家愁。当郑王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来时,正是皇上新婚之日。

皇宫里红烛高燃,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是当今圣上了。他一身大红喜袍,腰间系一条金色聤带,身形修长挺拔,风采卓尔不群。今夜的他,神采奕奕,目光灼灼,一张嘴巴更是不曾合拢过。也难怪,如今,大敌已除,军权回收,朝中再无强敌可以与他抗衡,而国运昌隆,四海升平,正是他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率领皇朝的铁蹄踏向更深更远的领域;如果他不愿意,他也能够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安享太平盛世。最重要的是,过了今晚,小鱼儿就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们会共同孕育聪颖杰出的子女,皇朝也将世世传承。

“水如天,今晚你可不能走!”尽管不断地有人恭贺自己,龙晟的目光还是留意到了正待离开的水如天,今夜的水如天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在一片艳红当中反而更加出众,尤其是他那张冰冷却俊美的容颜,那对幽深如古井的眸子,即便是同为男子的龙晟,也不得不承认,水如天的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不容忽视的魅力。“你看看你,今晚是朕的大喜之日,你却依然穿得如此朴素,是不是存心不捧我的场?”

水如天沉默地注视着龙晟,那复杂的目光忽然令龙晟不自在起来。“你怎么啦?朕的脸上有花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谁知水如天竟认真地点了点头:“的确有花,一朵灿烂明媚的花!恭喜皇上娶得娇妻美眷。”

“哈哈!”龙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水如天,你不会是在讽刺朕吧?朕知道朋友之妻不可戏,朕很抱歉夺了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不过朕也说过了,朕会补偿你的。”他当然明白水如天指的娇妻并非李慕莲而是小鱼儿,他也知道水如天在意的根本不是李慕莲而是小鱼儿,但是他就是故意曲解了水如天的含义。水如天默默地别过目光,聪明如他,又岂会不知龙晟的意思,龙晟是要告诉他,从此以后,不管他对小鱼儿有心无心,都要彻底放手。其实他今夜本想不来,推却龙晟的邀请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但是,不知怎的,他还是来到了皇宫,站在了这里。他明知一切已经成为无法更改的历史,他依然没有办法抗拒内心强烈的诱惑。“皇上,我先告退了。”水如天挣扎着说出了这句话,是该到了他离去的时候了。

龙晟从一旁的太监手里取过一杯喜酒,递给水如天:“要走可以,喝了朕的喜酒再走!”

水如天接过酒杯,皱了皱眉,杯子里飘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清冽的酒香被浓郁的花香取而代之,喜酒?只怕只有喜而不见酒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把酒杯掷还给太监,向龙晟拱了拱手,飘然离去。龙晟注视着他孤独而挺拔的背影,脸上忽然显现出奇特的神情,仿佛有无限的可惜,又似有说不清的歉疚。

“新娘子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满脸欢笑的太监小文子牵引着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徐徐走了出来。龙晟全身一震,凝目望向来处,只见新娘子低垂着头,艳丽的喜帕遮去了羞色无边。她轻轻地移动着莲步,正向他一步步靠近。龙晟傻乎乎地望着由远而近的新娘子,过分的喜悦让他无法做出正常的反应,直到小文子轻轻地呼唤着他,他才明白过来,慌忙执起新娘子的喜绸,两人并排站在皇后面前。

“小鱼儿,过了这一刻,你就是朕的女人了,你放心,朕一定待你犹如珍宝,宠你一生一世。”他微微凑近身子,悄悄地告诉小鱼儿。小鱼儿的身躯微微一震,一颗皓首更深地垂了下去。新娘子的羞涩令龙晟格外心驰神摇,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牵那只隐藏在长袖下的小手,新娘子似乎更紧张了,笼在衣袖内的手痉挛地抓住了喜绸,仿佛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只听得太后一声轻咳,龙晟尴尬地笑了笑,缩回了自己放肆的手。两人在礼官的主持下完成了大婚,在太监的指引下,进入了洞房。

当一切礼数全部落幕,龙晟坐在新娘子身边,握住了新娘子袖子下的柔荑:“小鱼儿,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了,从今以后,朕既不羡鸳鸯也不羡仙了。小鱼儿,你开心吗?”新娘子不吭声,他呵呵笑了几声,“我真傻,你都已经嫁给我了,我却还在问这样的问题!该打!”他执起新娘子的手,轻轻地卷起艳红的长袖,露出了葱管一样的纤纤玉指,他凝神注视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唇边,温柔地印了一个浅浅的吻:“小鱼儿,我爱你!”这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不曾称呼自己为“朕”!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用那只小手抚摩着自己的脸颊:“朕真怕你会拒绝朕的婚事,你不会知道,大婚前那些日子,朕有多么紧张,怕这只是朕的一个梦,美丽却不真实。呵呵,朕真傻是不是?”红盖下的新娘子依然没有出声,但那只手却不再紧张,自然地抚慰着龙晟的肌肤。“现在朕相信了,朕相信这一切都是事实。你不用害怕,朕会一生一世待你好,你将会是朕这一辈子唯一的皇后!”他拿起桌上的金笄子,挑开了新娘子头上的大红盖头,红盖下,一张描画精致的脸蛋露了出来。龙晟的脸色忽然大变,仿佛如见鬼魅:“你,你不是小鱼儿!”

是的,龙床上的新娘子并不是他梦萦魂牵的小鱼儿,而是和他在水府有过一夜之情的李慕莲。他依稀记起大婚前后的日子里,小鱼儿和李慕莲相交甚好,形同姐妹,甚至就在大婚的前一天,李慕莲也一直和小鱼儿待在一起。“你好大的胆子!”刹那间,无数种可能掠过心头,龙晟勃然大怒。李慕莲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双目之中,两泪并流:“皇上,请恕罪!”

“恕罪?”龙晟失控地抓住李慕莲的肩膀,“你让我恕你的罪?你既知犯了欺君大罪,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为什么?为什么?”李慕莲被他摇晃得脸色苍白,发冠也散乱了下来,眼中泪水流得更急,错了,她错了。她以为皇上会顾念和她的一夜之情原谅了她的行为,她以为皇上能够谅解她的心情,她以为皇上对她也存着那样一份情意。但是她误解了一切,大婚前皇上对她的和颜悦色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小鱼儿。现在她什么都明白了,不管她做过什么,她都无法代替小鱼儿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皇上……”

“你要我原谅你是不是?好啊!你告诉我,小鱼儿去了哪里?小鱼儿去了哪里?啊?你说呀!”龙晟用力地掐住李慕莲的下巴,李慕莲痛得五官都皱了起来。“皇上,请放手。”

龙晟松开了手,李慕莲摔倒在地上无声地抽泣,那是曾经和她有过一夜夫妻情意的皇上吗?那是曾经温柔多情地和她说过话的皇上吗?眼前这个一脸暴怒的男人,这个厌恶而冷峻地盯着她伤害她的男人真的是她心中神圣的皇上吗?“皇上……”

“说,小鱼儿去了哪里?小鱼儿出现,你和你的家人还有一线生机;小鱼儿不出现,朕会疯狂的,朕一旦疯狂起来,连朕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他残忍地盯着蜷缩在地上的李慕莲,李慕莲只是低低地哭泣着,她不是不想说,只是,连她也不知道小鱼儿去了哪里!小鱼儿为她制造了一个美丽却虚幻的梦境后就不知去向了。现在,她也渴望小鱼儿能够突然出现,那么,所有的羞辱所有的恐惧就会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再不渴望做什么皇后了,她只要做她的贵妃,不,只要能够侍奉皇上就足够了。

洞房之夜酝酿着绝望和杀戮之时,小鱼儿已经逍遥在宫外了。

答应龙晟的求婚,原是小鱼儿为了成全李慕莲的心愿。早在水府,她就看出了李慕莲对龙晟的一片痴情。李慕莲陪伴龙晟的十多天里,尽管她并不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李慕莲欲语还休的羞涩还是让她猜到了一些隐情。不过,她也发现,自从回到皇宫后,龙晟就对李慕莲不闻不问形同陌路,偶尔对话,也是碍于她的在场。她不喜欢龙晟这个态度,作为男人,既然已经给了女子一定的希望,就要承担起照顾女子的责任。她知道龙晟喜欢她,但她从不认为这种喜欢会天长地久。历史上哪个皇帝,不喜新厌旧,龙晟也不例外。否则,龙晟怎么可能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不拒绝李慕莲。龙晟根本就认为这样的行为理所当然。但是,她小鱼儿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即使这个男人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是的,她尤其不爱这种孤高和寡诗意姗的感觉,太寂寞了。人与人,不是应该平等地生活在一起吗?她不愿意接受同样是人的朝拜和仰慕。她是小鱼儿,她只要做一个普通平凡的小鱼儿,生活在她熟悉的鱼米山寨里,快乐地度过每一天。于是她答应了龙晟的求婚,但是提出,龙晟必须遵从民间的习俗,婚前三天内不能来见她。而这三天,她只需要李慕莲的陪伴。

这三天里,小鱼儿秘密地联系了小中小北。小中小北听说干爹已经回来,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皇宫。皇宫虽然不错,但他们也目睹了郑王的所为和下场,那种血腥的场面让他们对这里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回到鱼米山寨,和干爹和小鱼儿生活在一起也成了他们的心愿。三人一拍即合,立刻动手策划逃离皇宫的计划。这一次,他们当然不再是一年前毛毛躁躁的小盗贼了,计划周密而详尽。当晚,小鱼儿屏退了宫女,将凤冠霞帔穿戴在李慕莲身上,假扮成小太监的模样趁乱溜了出去,和小中小北会和后换上御林军的服装,三人凭着出入皇宫的腰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皇城大门。

“小鱼儿,我们去哪里?”小中伸了个懒腰,这次筹谋细密,只怕在皇上掀开新娘子的喜帕之前,皇宫里不会有人发现他们三个人的失踪。这一年待在皇宫里的时光,真的教会了他们许多。

“找干爹。”小鱼儿想说去水如天家,但“水如天”三个字都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从此以后无官一身轻了。”这次行动如此成功,小北也不无得意,他勾住小中的肩膀,“小中,你说,干爹要是知道我们的丰功伟绩会怎么称赞我们?”

“小北,你少臭美了行不行!”小鱼儿皱了皱鼻子,“丰功伟绩?你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有水如天才能当得起这四个字呢!不知不觉中,水如天的影子又占据了她的心房。水如天会不会去参加龙晟的婚宴呢?水如天知道新娘不是她会作何感想呢?她的脸颊烫了起来。

“小鱼儿,干爹在哪里?”小中推开了小北,快走几步来到小鱼儿身边。

“在,在水府。”小鱼儿和龙晟能够完婚,米秉辉是最满意,但满意归满意,参加婚宴又另当别论了。不管怎样,龙晟依然是敌国的后代,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他是如此顽固,水中廷不能强迫,只好独自到皇宫庆贺。

“水府?水如天的家吗?”小北对水如天依然存有好感,他从小鱼儿嘴里听说了水如天如何设计攻破郑王篡位的阴谋,对水如天佩服得不得了,“你是说我们要去水如天家吗?”

“应该是吧!”小鱼儿不确定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应该是吧?”小北不乐意了,“既然干爹在水府,我们自然是要去那里找干爹啊!还迟疑什么,走!”他一声“走”字方才脱口,就听见不远处有打斗和呼喝的声音传来,三人一起放慢了步伐,面面相觑。

“去看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鱼米山寨的宗旨,小鱼儿是铭记在心的。她一说破,其他两人只好跟随。

月色下,两名黑衣人围攻一个白色的人影,小鱼儿一颗心脏怦怦急跳,小北已经惊呼起来:“水如天!”没错,被两名黑衣人夹击的人影,可不正是水如天,月光洒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将他挺拔伟岸的身躯映照得分外清楚,而衣衫上面的斑斑血迹也格外令人触目惊心。小鱼儿“呀”的一声尖叫起来,谁都看得出来,水如天此刻步履蹒跚,神情恍惚,形势凶险无比,随时都有生命之忧。她几乎本能地拔剑出鞘,冲了过去。小北小中紧随其后加入了混战。

“水如天,你怎么啦?”小鱼儿挨近水如天,水如天似乎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到小鱼儿的呼声强打精神,睁圆眼睛,看见小鱼儿,似乎清醒了一些,大声喝道:“笨蛋,你快走!”他自己身上多处负伤却毫不顾及,只管催促小鱼儿速离此地。小鱼儿热泪盈眶,大声喊道:“你才是笨蛋,你想让我走,就打起精神来,别像个病猫一样。”

“小中,小北,你们快带着小鱼儿离开这里,这两名黑衣人是死人杀手,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其实不用他说,小中小北已经叫苦不迭,黑衣人的刀光处处带着杀招,扰乱了他们所有的招数,他们根本就只剩下招架之力,哪里能够说走就走。何况,就算要走,小鱼儿必然不肯乖乖就范。两人无暇回答,咬牙苦战。

水如天大叫一声,振作精神刷刷几剑,逼退了黑衣人,回头厉声喝道:“快走!”小中小北喘息了几下,又揉身而上。水如天刚才拼死为他们解困,他们怎能冷漠地把水如天弃之不顾。转眼间,水如天好不容易凝聚力量创造出来的间隙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水如天不由暗暗叫苦,他拼尽全力支撑,也只能保住小鱼儿不受伤害,小中小北的身上,已经沾染上了血迹。最糟糕的是,他已经感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药效随着他的运力,已经深入他的四肢百骸,而那两名黑衣人,他却依然没有办法找出他们的死穴。他一分神,小鱼儿那边立刻陷入了危机,黑衣人那柄闪着寒光的长刀,横到了小鱼儿的咽喉处。水如天大惊失色,不及变招,和身扑上,长刀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脊背,剧烈的疼痛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

“水如天!”小鱼儿带着哭泣的叫声唤醒了他,他咬牙屏息,飞起一脚,踢得那名黑衣人飞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长剑宛如毒蛇出洞,蓦然刺向黑衣人的脚心。黑衣人厉叫一声,顷刻毙命。这一击耗费了他仅存的力气,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咙发甜,身体一晃,栽倒在小鱼儿的怀里。“水如天!”小鱼儿抱紧了水如天,感觉到水如天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腔,只觉得双脚发飘,呼吸紧促,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小鱼儿小心!”混乱中,有个人影扑到她身上,她定睛看去,小中正大口地喷吐出鲜血:“小鱼儿,我……我……不……”

“小中!”小鱼儿茫然地擦着小中满口的鲜血,好像只要擦干净小中就不会死去,但小中的身体渐渐冷却了下去,眼里的光芒已经暗淡消散。

“小鱼儿你快走!”小中的死让小北目眦尽裂,他大吼着扑向剩下的黑衣人,黑衣人凌厉的长刀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小北!”小鱼儿绝望地喊叫着,浑身颤抖不停。就在刚才,他们三个人还有说有笑畅想着鱼米山寨的生活。然而此刻,小中小北先后死在她的面前,从此以后,她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笑脸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调侃。泪水奔泻而下,黑衣人已经拔刀推开了小北一步步向她逼来。她紧紧地搂着水如天,闭上了眼睛。有什么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响起,就像是凝固的空气突然被划开。

“傻瓜!”当那个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水如天虚弱地冲着她扯了扯嘴角,黑衣人扑倒在她的旁边。

“水如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如天还活着,他还活着,她蓦然痛哭失声,“水如天!”

“你再把我抱得那么紧,我就真的要窒息了。”水如天勉强振作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疼得钻心,整个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不停地悸动着,他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有无数个响雷对准他的头部直接炸响,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还能活着把另一名黑衣人击毙,如果没有小鱼儿温暖的怀抱,他可能已经去向某个阴冷而孤寂的世界。

小鱼儿抽泣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松开了手臂,可只一会儿,她又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水如天。她是那样害怕失去水如天,害怕水如天会在她失惊的片刻再度离她而去,就像小中小北,她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眼前一片模糊。她抽了抽嘴角,用力擦去了眼泪,不行,她必须振作,她要带着水如天去找水中廷,即使必须回到她厌恶的皇宫里面,即使必须赌上她的人生,她也绝对不能让水如天有事的。她挣扎着起来,把水如天背负在身上。

“你想干什么?”水如天有气无力地问道,他喜欢靠近小鱼儿,喜欢小鱼儿身上淡淡的幽香,喜欢小鱼儿绵软的身躯,但是,那不代表他愿意跟随小鱼儿去他讨厌的地方,“不要去皇宫!”

“只有到了皇宫,你才能得救。”小鱼儿的声音依然呜咽着,用力向皇宫方向返回。

“傻瓜!这两名杀手就是皇上派来的,你想去送死吗?”水如天叹了口气,他的力气几乎用尽,而冷汗依然流淌不停,大部分迷药竟也随着汗水流泻到了体外。只是,他失血太多,恐怕坚持不久了。但小鱼儿必须没事,他不知道小鱼儿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做龙晟的新娘,他只知道,如果小鱼儿不愿意,他就不能让小鱼儿再入皇宫。

小鱼儿止步,水如天的话就像一个晴空霹雳震得她两眼发花。她逃离皇宫绝对不是讨厌龙晟的为人。她是喜欢龙晟的,龙晟就像她的兄长,她的朋友。她一直很羡慕龙晟和水如天之间的情谊,没有君臣之礼,没有尊卑之分,没有客套之语,只有人世间最自然的亲情。但是,水如天说,这两名杀手就是皇上派来的!皇上派来的两名杀手杀了她最亲近的兄弟,也差点杀了她和水如天!她不能相信,又不能不信。

“小鱼儿,听着,我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你要活着,你要记住,小中和小北都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才拼死保护你的。所以,你一定要认真地活下去,最好离京城远远的……”水如天断断续续地说着,有成千上万件事情他想要叮嘱小鱼儿,但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小鱼儿的眼泪又慢慢地蓄满了眼眶,她小心地把水如天放在地上,抱紧了他的脑袋:“水如天你听着,如果你死了,我就死!我是说真的。”眼泪阻碍了她的语声,她用手背胡乱揩去了满脸的泪水,“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去到阴曹地府,我也不会觉得恐惧。还有你的伤,我一定会细心地替你包扎好每一个伤口,我会让你完好无损。你是水如天,骄傲的水如天,完美的水如天……”

水如天含笑倾听着,他想告诉小鱼儿,他不骄傲他也不完美,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爱上了小鱼儿却又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大傻瓜!他想伸出手抚摸小鱼儿带泪的脸蛋,重温那种细腻柔滑能够驱散萦绕他周身的阴冷的感觉!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黑暗正漫无边际地朝他涌来,但是,二十多年来,这是第一次,他远离了孤独远离了寂寞远离了恐惧远离了冷漠,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温暖和归属感,有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却又并不陌生的爱浓浓地包裹了他,他好像回到了不谙世事的婴儿时代,幸福地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听着母亲的歌谣恬然入眠……他多么不想失去这种感觉,他多么希望永远永远地沉醉在这份暖洋洋的爱里,他多么痛恨自己曾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他多么懊悔没有早一点明白他对小鱼儿的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怀……可惜,他已经坚持不住了,有一颗亮晶晶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

小鱼儿真的在唱歌,轻轻地哼唱一首童谣。她已经不再惧怕不再担忧不再彷徨,这一生中,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确定一件事:无论是深远的苍穹还是幽碧的黄泉,她都会和水如天永不分离!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一眼明澈晶亮的泉水,她的声音动听得就像是静夜里花儿在悄然开放,她的嘴唇,漾起了一抹最动人最甜蜜的微笑,悄悄地印在水如天失去了血色的唇瓣上。然而她的手却果断地扬起了雪亮的匕首,狠狠地插向她的心窝……

“可怜的孩子!”叹息声中,小鱼儿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水中廷的怀里,如果她依然清醒,她会看见水中廷悲悯的目光。但是,她太累了,水中廷点中了她的睡穴,匕首落入了水中廷的手中。“好好休息吧,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不会让历史重演!”

小鱼儿醒过来了,但是她又但愿自己不曾醒来,那么自己就不用面对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水中廷带着她和还在昏迷中的水如天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水中廷告诉她,水府已经被皇上的人马团团围困,她的干爹米秉辉落入了皇上的手里。皇上放出话来,除非小鱼儿在三天之内现身,不然他会在午门斩首米秉辉。她是多么想要陪伴在水如天身边等着他醒过来啊,但是她不能,她不能自私地用干爹的性命换取她的幸福。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想李慕莲的命运,是她导致了所有人的不幸:小东、小南、小西、陈伯、小中、小北,或许还有其他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也许她根本不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她拒绝了水中廷的劝告,却接受了水中廷给她的一颗毒药。水中廷说,如果真的必须走上绝路,那是一颗很好的药丸。她明白,所以她感激水伯伯。

她再一次出现在龙晟的面前,只是这一次,她和龙晟什么都不是了。她陌生地凝视着龙晟,想要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一个人的温柔、正直、善良和聪敏,是什么蒙蔽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小鱼儿,这一切都是你逼朕这么做的。”龙晟痛苦地望着小鱼儿,小鱼儿的眼神是那么冷淡那么拒人与千里之外,仿佛他与她根本从不曾相识、相知。“你为什么要逃婚?为什么要让百官看朕的笑话?你明明知道朕是那么爱你,那么想要疼你!朕都不去计较你是前朝公主的身份了,朕都打算谅解米秉辉的叛逆行为了,为什么你还是要这么做?”龙啸天被毒死之前,他去过大牢,龙啸天狞笑着告诉了他小鱼儿的身份和米秉辉的阴谋,那一刻,他几乎崩溃,他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除了背叛的屈辱!小鱼儿、米秉辉、水如天、水中廷……他已经不知道他还能信任谁!但是,他依然原谅了小鱼儿的种种,他依然深深爱恋着小鱼儿!可是,为什么?他真的需要小鱼儿告诉他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他信服的理由!

“我知道。”小鱼儿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你爱我,就像爱一只漂亮的金丝雀,你喜欢把我关在笼子里逗弄我。我明白的。可是小鱼儿不喜欢做别人的金丝雀,所以小鱼儿逃走了。皇上,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她的目光凄迷游离,龙晟的心仿佛狠狠地被人揪了一把:“小鱼儿,朕疼你爱你,朕没有把你当金丝雀,朕……”

“没关系了,皇上,小鱼儿不是自投罗网了吗?皇上,小鱼儿已经知道不是每一次我都有这个幸运做漏网之鱼的。”她努力振作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乞求的神色,“皇上,你可以放了我的干爹了吗?你可以不再惩罚无辜的人了吗?”

“小鱼儿,那不是朕的本意。”龙晟焦灼地抓住小鱼儿的双手,小鱼儿的双手冰冷得就像一个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尸体,这刺骨的寒意让龙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他曾经以为只要小鱼儿回到他身边,一切就会恢复如常。但是他忘记了,当他收罗了郑王的术士、指使新的死人杀手刺杀水如天时,当他亲手把一杯放了迷药的酒交给水如天时,当他趁着大婚之日包围了水府上下时,他自己就已经否决了一切。

“本意?本意是什么?”小鱼儿迷惑地皱起眉头,忽然摆了摆手,“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可以放过干爹了吗?”她继续问道。

龙晟疲倦地挥了挥手,米秉辉被带到了他们面前:“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快走!”

米秉辉厌恶地盯着龙晟,这就是掠夺了他们国土的罪魁祸首,如今他也打算斩草除根了!

“干爹,你有力气吗?”小鱼儿走到米秉辉面前,握住了米秉辉的手。米秉辉点了点头。小鱼儿欣慰地笑了:“干爹,你多保重!皇上会待我很好的,你不用担心。”没等米秉辉说话,她就毅然抽回了手,正视龙晟的眼睛:“你能保证不欺骗我吗?你能保证干爹的安全吗?”

龙晟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小鱼儿锥子般的目光,曾经的小鱼儿是那么单纯地信任他,不是眼前这般怀疑而陌生的目光。“小鱼儿,朕从未欺骗过你。”

“我知道。”小鱼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以前,我要的是现在的保证。你能颁发一道圣旨吗?或者是一块免死金牌?”

龙晟迟疑了一下,看到小鱼儿愈发戒备的目光终于点了点头。

小鱼儿回到了她的宫殿,坐在了那张龙床上:“慕莲姐姐她还好吗?”

龙晟不高兴地点点头,小鱼儿关心的东西太多了,唯独漏掉了他——她的丈夫!

“慕莲姐姐非常爱你,为了你她可以付出一切。”小鱼儿喃喃低语,她感觉好累,好累。

“朕也一样,朕也可以做到。”龙晟大声说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夜晚,肃杀而沉寂;他更不喜欢小鱼儿的表情,悲伤而绝望。这是他的新婚之夜,他要好好享受的新婚之夜。

“但愿是真的。”小鱼儿忧郁地注视着他。

“是真的。”龙晟大步上前,抓起小鱼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感觉一下朕的心跳,朕真的真心对你。”

小鱼儿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吧!反正都结束了。”

“你是什么意思?”龙晟惊跳了起来,抱住小鱼儿软倒的躯体,“你给朕醒来,醒来!”他狂乱地叫了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哪!宣太医,太医……”

小鱼儿没有醒来,即使龙晟威胁皇宫里所有的太医,治不好小鱼儿就得掉脑袋,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小鱼儿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呼吸和心跳。龙晟忽然想起了水中廷,但是水中廷已经在他的大婚之日被药酒毒死了,这一刻,他忽然深深怀疑,自己的所为究竟是不是错了。

小鱼儿停灵三日,龙晟不眠不休陪伴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凌晨,他终于不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龙晟很快就醒了过来,但是小鱼儿依旧没有任何呼吸,尽管面色栩栩如生,然而龙晟不得不承认,小鱼儿真的永远离开了人世,离开了他。他的眼睛干涸了三日,终于浸满了泪水,悲痛汹涌不绝。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水如天让他害死了,他曾经最信任最依赖的姑父水中廷被他毒杀了,他曾经甚至永远挚爱的小鱼儿也绝命于他的眼前。他得到了一切,却又失去了一切。“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

皇城外面,还有一个人远比龙晟悲痛千倍万倍,那就是水如天。他一直不相信小鱼儿已经死了,不,小鱼儿不会死,要死,也该让他先死。他想闯入皇宫,想质问龙晟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小鱼儿,想夺回小鱼儿……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水中廷——他的父亲封住了他的穴道,他只能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养伤,忍受着那种蚀骨的剧痛。

“一切都会好的。”米秉辉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出了皇宫后水中廷就找到了,带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了龙晟的眼线,来到了这里照顾受伤的水如天。水中廷这几天一直神出鬼没不知所踪,如果不是水中廷百般向他保证一定救出小鱼儿,他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陪着绝望的水如天。三天来,水如天一直紧闭着嘴巴,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他几乎怀疑水如天是不是变成了哑巴。

“你拔掉我身上的银针。”水如天说话了,他一开口,嘴唇上就裂开了几道口子,血淋淋的。三天的沉默,三天的绝食,竟然令他的嘴皮子黏在了一起。

米秉辉忧虑地望了望他:“我不能!”

“放我出去!”水如天大声喊道,很难相信受了重伤又不吃不喝的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中气。

“我答应过水大哥。而且,他会解决一切。”米秉辉嗫嚅着,避开了水如天凌厉的注视。他不能心软,更不能动摇。事实上他也好几次想要闯进皇宫,但是水中廷离开前的话一次次地阻止了他,水中廷让他反复保证不能离开水如天,更不能令水如天自由行动。水中廷说过:“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带回小鱼儿。否则,你这辈子都会见不到小鱼儿。”他不得不信,水中廷的本事深不可测,他真的不得不信。而且他也不能不信,他不能冒这么大的危险失去小鱼儿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水如天继续吼着,他似乎打算把自己的喉咙喊哑。

米秉辉闭紧了嘴巴,三天了,水中廷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也许他应该听水如天的,拔掉他身上的银针,毕竟水如天武功高强,也许水中廷正在等着他们的援手呢!他犹豫着伸手。

“拔掉银针,快!小鱼儿等着我们去救呢!”水如天目光灼灼,狂乱地喊着。

米秉辉咬了咬牙,终于拔去了水如天身上所有的银针。

“唉,这么多年来,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水中廷含笑出现在门口,怀里是犹在昏迷中的小鱼儿。当龙晟赐了毒酒给他时,他就知道龙晟再也不是以前的太子了。为了救出米秉辉,也为了断绝龙晟对小鱼儿的想念,他没有阻止小鱼儿入宫,而是交给小鱼儿一颗假死药丸。小鱼儿一出事,他就已经潜伏在皇宫里面,准备好了一具女人的尸体,把从龙啸天那里偷来的人皮面具戴在尸体的脸上,准备调包换回假死状态的小鱼儿。谁知龙晟居然恁是痴情,足足陪伴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凌晨,他方才有机会趁着龙晟打了个瞌睡的间隙,把小鱼儿偷换了出来。如果他们的行踪隐藏得好,只怕龙晟这辈子都猜想不到,小鱼儿居然仍活在世上。只是可惜了那张面具,他本来是想自己留着的,但若是皇后泉下有知,知道她的人皮最终救了她自己的女儿,应当也会无比欣慰的吧!

“水大哥!”米秉辉惭愧地不敢正视水中廷的眼睛。

“小鱼儿!”水如天看也不看他的父亲,抢上去抱过了小鱼儿,伸指探向小鱼儿的鼻息,“小鱼儿怎么了?”他依然不去看他的父亲,这么多年的心结,没有那么迅速了结掉。

水中廷也没有看他的儿子,更没有回答水如天的问话。

“水大哥,小鱼儿怎么了?”米秉辉着急地问道。

“没事,只是药性还没过。”他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天空,“就快醒来了。”他们所在的几间小巧却不失精致的房间,位于几座连绵的高山山坳之间,距离京城也就一天左右的路程,如果脚程快点,半天即可到达。路虽不远,却很难找,当初他采药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一僻静之地,当即如获至宝,秘密地带了工匠建筑房屋。他又利用阳光照射与树木的阴影设置了天然屏障,即便是那些工匠,出了这里也绝难找回原地。这些年来,他渐渐将重要的东西转移到此处,水府出事后,他就来到了这里。

米秉辉放下了心,这才注意到他们父子两人的别扭:“你们怎么了?为什么明明是父子,却要显得那么生分?”上次在水府,他一直到郑王被擒后才见到水如天的庐山真面目。这次更怪了,两人之间,哪有半点父子之情?

水如天低头不语,水中廷也假装看天。

“水大哥,你既然把一身武功都教给了儿子,干嘛还要对儿子不理不睬?”

水中廷还没有说什么,水如天已经蓦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他有武功?”

米秉辉不由笑了起来:“你父亲若是没有武功,你哪来这么绝妙的功夫,难道是无师自通?”

水如天彻底怔住,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功夫是一名奇怪的蒙面人所授,那时他一心只想学成武功离开家门,有一天他半夜和父亲吵嘴一怒离家,半路上就碰到了蒙面人。蒙面人的行动犹如鬼魅,武功高深莫测,只是不愿说话。他拜师学艺,蒙面人也不肯多费唇舌,他若是不懂,蒙面人劈头便拳脚相向,或者干脆在地上写字骂他笨蛋蠢货。他心高气傲岂肯轻易认输,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解开蒙面人的黑巾。谁知有一天蒙面人忽然不知去向,只是留字说他已经出师,告诫他好自为之。现在,米秉辉忽然告诉他,他的一身功夫居然都出自他的父亲。他愣愣地盯着水中廷:“真的是你?”

水中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是与不是,有分别吗?”

“怎么?你儿子不知道是你教的功夫?水大哥,你真是用心良苦啊,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最苦恼的是什么?就是传授功夫给小鱼儿。咳,可惜,传来传去,小鱼儿还是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干爹,你说什么啊?”小鱼儿不知何时已经悠悠醒转,赧然望着米秉辉,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自己非但远离了皇宫,而且还躺在水如天温暖的怀里。她一度以为是水如天救了自己,但刚才的话让她明白,救她的另有其人:“谢谢你,水伯伯!”真是想不到,水伯伯竟是这样的高人!不过也难怪,虎父无犬子,若不是水伯伯这么厉害,也不可能生出水如天这样的男人!她幸福地凝视着水如天,她真的再也不愿意让水如天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了。水如天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鱼儿的目光暖洋洋地温暖了他的全身,瓦解了他一身尖利的防备,他僵硬的五官忽然柔和了下来。

“没什么!”水中廷微笑地注视着小鱼儿,“你没事就好。”他的目光无意中和水如天碰在了一起,正要移开,水如天忽然认真地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水中廷怔了怔,眼眶忽然热了,他移开了视线:“我刚才说过了,小鱼儿没事就好。”

“我并不是说这个。”水如天不自在地皱眉,“事实上,我根本不感激你救了小鱼儿。如果你早点拔去我身上的银针,小鱼儿会更早走出皇宫。我谢你教会我那些武功,那使我受益匪浅。”的确,若不是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他可能早就失去小鱼儿,为此,他将一生感激父亲!“谢谢你……爹!”从他懂事以来,他第一次从内心深处认可了水中廷,水中廷浑身一震,悄悄背转了身子,半晌才道:“没什么,做父亲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有多么激烈,年纪一大把了,他却有了流泪的冲动。

“你们父子俩要么形同路人,要么客气得过分。”米秉辉啼笑皆非,“不过水大哥,你真的很了不起,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呢?如果我当初也扮成蒙面人,你说,小鱼儿现在会不会也是个高手了呢?如果……”他依然沉浸在水中廷高超的教学方式中无法自拔。小鱼儿和水如天相视一笑,一切的不安、尴尬尽皆融化在笑容之中。

尾声

八年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名蒙面的夜行人鬼鬼祟祟地穿梭在茂盛的树林之中。

“呔,你是什么人?”

夜行人蓦然顿住了脚步,抬头望向他身前两米处一棵高大茂盛的樟树,此刻正是春夏之交,樟树的叶子散发处清香的气味,甚是好闻。但吸引他的显然并非樟树的香气,而是坐在樟树树杈上的男童,他翘着两个冲天发辫,垂着一双小腿,嘴里咬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鸡腿,戳指指着夜行人的脑门。

“高人!”夜行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

“高人?”果然,男童亮晶晶的眼眸中流露出浓重的兴味,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夜行人后,眸子中的亮光立刻暗淡了下去,“可是我看你并不很高嘛!”他甚至用手比划了一下,“啧,这么矮!”

“那是因为你坐得太高了。”夜行人的声音有些急躁了。

“有吗?”男童不以为意地打量着树身,忽然大声喝道,“你想骗我不成?说,夜深人静,你鬼鬼祟祟地到处游走,到底想干什么坏事?”他说到“坏事”这两个字,声音忽然显得兴奋起来。

“我想干坏事?”夜行人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忘记了压低声音大声辩解道,“我可是高人,高人自然做的是好事,怎么会是坏事?”

“你真的不会做坏事?”男童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不会。”夜行人郑重其事地摇头,只差没有指天誓地了。

“不好玩!”男童一下子失望地垮下了小脸,“你算什么高人呀,连坏事都不会做,根本就是个笨蛋嘛!”

“我是笨蛋!我打你屁股!”夜行人哇哇叫了起来,纵身跃起,扑向男童。男童怪叫一声,行动敏捷如同猴子,几下就窜到了另一棵树上,转过头来冲着夜行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笨蛋高人,抓不到我!”

“臭小子,你等着,抓到你我要你好看!”受到戏弄的夜行人气急败坏,继续向男童扑击,但男童比他更快,抓住一根长长的枝条,几下晃荡,就远远地落在了地上:“笨蛋高人,大话连篇!”他只顾着向夜行人伸吐舌头,冷不防夜行人突然从树丛里急速钻出,抓住了他的胳膊。原来夜行人并未跟着他的路线,而是另辟蹊径,从树丛里顺着他的声音找到了他。“嘿嘿,抓不到你么?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大的本事!”夜行人得意地大笑,男童惊恐地盯着他,忽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娃子,娃子!”夜行人急了,慌忙松开手,低头检查男童的情况。说时迟那时快,男童忽然就地一滚,脱离了他的控制,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他站立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骤然抽紧,他整个人就像一条挣扎的鱼儿,栽入了迅速收拢并升高的网中。“放我下来!”

男童施施然走了回来,手上不知从何处又拿了一个鸡腿,一边咬着,一边得意地打量着夜行人的狼狈:“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高人!告诉你!”他忽然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鸡腿指向夜行人,“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高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小爷我!”他正咯咯笑着,不料头顶忽然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他呜哇一声抱头蹲了下去。

“臭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小小年纪也敢自称小爷!”他身边出现一个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男子的声音虽然严厉,眼眸中却含满了笑意。

“爹,我不敢了啦!是这个人,自称什么高人,还鬼鬼祟祟的……”男童委屈地抬头。

“什么鬼鬼祟祟,他是你的外公你知不知道?”也不见男子怎么出手,那网就嗖的一声掉了下来,夜行人狼狈而尴尬地从网中挣扎出来,扯去了蒙面黑巾,他虬髯满面,虽然胡髭上染满了白霜,却正是小鱼儿的干爹米秉辉!男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外公,你干嘛要扮成这副样子?”

米秉辉老脸泛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其实他扮成这个样子,不过是想效仿水中廷当年传授武功的方式,谁知还没开始就功败垂成。

“还不是你特别淘气,总是深更半夜不睡觉,所以,外公才想教训教训你!”水如天大声喝道,笑意若隐若现,幸好夜色够黑,没有人看得到他眼睛里的欢笑。

“外公,我不敢了,不过,您老也别这样了,夜深人静,真的很危险的。”男童老气横秋地说道。

“臭小子。”米秉辉老羞成怒,“什么不能学,偏偏学你娘,邪门歪道一套又一套……”

“干——爹!”刻意拉长的声音让米秉辉心头一凛,糟糕了,他的糗事又多了一个人知道,但愿水中廷没有一起过来。

“咳,人老心不老!”

他的梦想在水中廷熟悉的咳嗽声中破灭了,不用去看,他也猜得到水中廷戏谑的微笑。他重重地跺了跺足:“现在多晚啦,你们干嘛一个个不去睡觉做夜猫子?你们不困,我可累了。”他不及转身面对小鱼儿和水中廷,就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爹,外公生气了?”男童不安地望着米秉辉消失的地方,惨了,他大概做得太过分了。

“放心,只要你认真跟着外公学好功夫,外公就不会生你的气!”水中廷抱起了男童,眼睛却望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学武功啊!”男童一点即通,“而且,若不是外公教得好,我哪来这些轻功?就算这样,我还不是被外公抓住了?爷爷,我一定会认真学好功夫的。”

黑暗中,米秉辉无声地笑了起来,满意地离开了隐藏处,啊,这回,他可真的困了,回去睡个好觉,明早还要教他的宝贝外甥学武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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