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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抗争阻约

“报告香帅!《议和大纲》到啦。”

这是庚子年(1900)十一月初的一天,张之洞在焦虑中盼望这份大纲多日了,看看八国联军要对中国提出些什么勒索条款。

早在五月初,朝廷闻知各国派兵攻打京城时,即命两广总督李鸿章为议和大臣,赴京议和。李鸿章拖了20多天,于五月二十三日才到上海。这时候,天津已失陷,八国联军兵势正盛,慈禧以光绪名义诏旨宣战,北京开始热热闹闹地围攻使馆。李鸿章使假托生病,待在上海不走了。

慈禧太后几次电催李鸿章不至,只好按刘坤一、张之洞的奏请,给李鸿章的“议和大臣”加上“全权”名目。李鸿章达到了目的,在联军占领了北京,杀够了抢够了烧够了淫够了,俄国也借口保护中东铁路派出18万侵略军完全占领了东北三省之后,他才姗姗地到北京议和。

这时,逃到太原的慈禧太后,感到张之洞与洋人“东南互保”这一招高明,为清王朝稳住了半壁江山,也就保住了整座江山,先是下旨称赞他们的“互保”之举为老成谋国之道,和朝廷意见正相同,然后又任命张之洞、刘坤一为“会同办理议和大臣”,也准其“便宜行事”,与李鸿章一同与列强签订条约。

这回张之洞的权力更大了,与投降老专家李鸿章对着干上了。

各国公使提出:必须将祸首端王载漪等11人正法才能开议,并请太后和光绪帝早日回京。李鸿章惟命是从,电请太后速定回銮日期。

张之洞则力主太后幸陕,说联军不退,断无回銮之理。在看到刘坤一草拟的会衔奏稿时,对“伏愿附听全权大臣之言”一语尤其有气,给刘坤一去电报说:“会奏万不可发,洞断不敢列衔。请岘帅亦不必发。11人全未拟减,太重难行,一也;洞断不请回銮,全权所奏正与鄙见相反,二也;前两日令杨使(杨儒,驻俄大使)商减,又不候复,三也。奏尾云请俯听全权,大不妥!”

这是张之洞与李鸿章在议和过程中分歧的开始。

列强之间经过三个来月的反复争吵订出的《议和大纲》,张之洞事先并不明了。给李鸿章去电询问,李鸿章以“向不愿与闻”来搪塞。不告诉他,他能不着急吗?

今天终于等到了,张之洞赶忙细看。赔款自在其内,另有十二款,简述为:

(一)中国对德使被害一事,派亲王专使赴德谢罪,并于德使被害处树立铭碑;

(二)严惩祸首,凡戕害凌虐洋人的城镇,五年内停止科考;

(三)中国对日本书记生被害,需用优荣之典,以谢日本政府;

(四)于污渎发掘洋人坟墓处,建立碣碑;

(五)军火及专为制造军火的各种器料,不准运入中国;

(六)赔补洋人及为洋人办事的华人身家财产所受的损失;

(七)各国驻兵保卫使馆,使馆所在界内不准华人居住;

(八)北京到海边须留出畅行通道,大沽等泡台一律削平;

(九)各国驻兵留守通道;

(十)张贴永禁军民等仇视各国的谕旨;凡官员弹压不善,即行革职永不叙用;

(十一)修改通商行船各约;

(十二)改变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各国公使觐见礼节。

张之洞看着看着,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吼道:“洋人如此苛刻,那朝廷岂不成了洋人的朝廷?”

再看李鸿章的电奏,说各国词意决绝,不容辩论,宗庙陵寝均在他人掌握,稍一置词,即将决裂,存亡之机,间不容发,要求迅速乾断,电示遵行。

张之洞“啪”的一声将电报拍在几案上,吼道:“李少荃要把国家送与洋人哪!”

“香帅,且莫生气!快想想补救办法。”站在一旁的梁敦彥劝道。

听到他两声怒吼,夏曾佑、钱恂、张望屺等几个幕僚,都赶来看出了什么事,见到《议和大纲》,一个个目瞪口呆,惊忧不已。

张之洞气息稍定,指着那些条款气愤地说:“这几条最为狠毒!炮台一撤,京沽沿途驻扎洋兵,那国家就再无自主之实。且照此如何回銮?比赔款还要苛毒。必须竟力补救。若朝廷被洋人掌握,以后条款日增,主权全失,军火材料断绝,则天下束手待毙,小朝廷也不能久矣!敦彥,给西安行在再发电报。”

“是!香帅,电文如何措词?”梁敦彥说。

“不用措词,照我刚说的全部电奏。再有这第五条,若全行照允,中国永无御侮之具,如何立国?所有各省制造枪炮局厂均须停闭,不特永无自强之日,即会匪溃勇,官兵亦不能震慑,必致内乱四起。要全权会商时,把禁止制造军火器料这一句删去,宜商恳勿禁,即军火亦只可暂禁;第六条,筹款有关交涉者,趁此略露端倪;第十一条修改通商行船条约,拟加无碍商民生计、中国利权字样;并请托俄、美、日三国,代划民教相安之策。”

他略作停顿,思考了一下,又接着口授:

“七、八、九三款,撤大沽炮台、使馆驻兵和各国驻兵留守通道,是使馆永远安宁;而中国既撤门户,又无自卫,使朝廷永远危险。似欠公允,也应务商善法。还有这大纲前言内,‘京师各使馆被官兵与义和团匪勾通,遵奉内廷谕旨,围困攻击’一语,‘遵奉内廷谕旨’此数字句中有眼,用意难测,必须删去。严惩祸首一款,有日后指出、一律严惩等语,‘日后’二字,甚属不妥。以前所指之人,朝廷已分别轻重处理,若不划清界线,后患无穷。应将‘日后’二字删去……”

张之洞反复推敲,连大纲里的词句也不放过。可谓殚心竭虑,极尽职责。慈禧太后看了他的意见,深以为然,电谕照转奕劻、李鸿章两位全权议和大臣切商各使。成其是删去“遵奉内廷谕旨”一语的建议,西太后极为赞许,这不正是为她解脱责任么!于是特嘱两位全权大臣:“此句实有关系,据此力为辨认,总以删除为妥。”

李鸿章接到军机处转来的张之洞修改约款的意见和谕旨,大为恼火:列强争吵数月共同签字的大纲,我李鸿章敢商改么?你张之洞这不是有意出难题吗?真是信口放言,节外生枝,其中寻章摘名之处更是吹毛求疵!

于是李鸿章回奏,把张之洞的意见逐条驳回,并说“无可商改,稍一致词,即将决裂”。但他仍然余怒未消,又针对“删除遵奉内廷谕旨”一语,写道:

查各使围困日久,但藉此空文泄愤,当面并未挑过。我若于字句间求之,未免自生枝节。不料张督在外多年,稍有阅历,仍是二十年前在京书生之习,盖局外论事易也。臣等只有遵旨力理。刘、张相距已远,情形未能周知,若随时电商,恐误事机。

如此讽刺、挖苦、讥诮和蔑视,张之洞岂堪忍受?他托英、德领事向两国公使转达要求:将各省会议各款的意见,添入大纲之内,以为议详约之根;大纲须速办不可改,那么详约并不迫促,当妥商。得到英法公使“词甚和平”的答复:皆言大纲速允,以后该督所拟各条,极愿详加酌议。张之洞更来气了:外国人尚好说话,而李鸿章不仅向不与商,有议即驳,反以前辈自居,肆意攻讦,自然不堪忍受。张之洞致电刘坤一等人:

“合肥谓鄙人为书生习气,诚然。但书生习气似较胜于中堂习气耳……不谓外人易说话,而中国人反难说话也。合肥谏电‘不与刘张相商’一语感甚!”

这不,又对着干上了。此事传出以后,人们把他们的互相讥诮,总结成一副对联,匹仗天成,传为绝对:

香涛做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耳;

少荃议和二三次,遂以前辈自居乎?

以后,张之洞与李鸿章在“惩凶”、“赔款”等许多问题上皆生龃龉,针锋相对。虽然没有超出保住两宫、竭尽臣节的范围,但确对清政府和李鸿章的全面投降活动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诚然,面对十几个帝国主义国家的威胁,张之洞没有像中法、中日战争时期那样坚决抗争,但他心忧国难、力挽利权的拳拳之心却是有的。

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于1901年9月7日最后签订,清政府完全成为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工具,中国人民进一步陷入了苦难的深渊。

就在张之洞为《议和大纲》与李鸿章争执之时,又生出一件蹊跷事儿。

俄国发出照会,要交还东北三省,要求清廷授予驻俄公使杨儒以全权大臣资格,在彼得堡谈判。

这不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么?太后高兴不迭地答应俄国照会,任命杨儒为全权大臣,与沙俄办理“交收东三省事宜”,从1901年1月开始谈判。

杨儒与俄国代表一接触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俄国是要中国交出东北三省,划入俄罗斯版图。俄国人手中还有个凭据:盛京将军增祺签押的《奉天交地暂且章程》。

这份条约的内容是什么?何时签订?不仅杨儒事先不知道,皇上、太后也不知道,议和大臣李鸿章不知道,朝廷其他大臣更不知道,岂不是天大的怪事?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深恨洋人的张之洞更是坐卧不安,赶紧派人了解,才清楚了其中缘由。

原来,沙俄趁义和团运动之机,以保护中东铁路为名,于1900年7月,出兵18万,分兵七路强占了东北三省。为使占领永久化、合法化,俄军抓住藏在奉天新民厅(今辽宁省新民县)的盛京将军增祺,强迫与他谈判,要把抢占的土地和各种权利,用条约固定下来。增祺吓得七魂出窍,派早已革职的道员周冕,前往旅顺与俄方谈判。在明晃晃的刺刀下,俄方于11月2日,胁迫周冕签订《奉天交地暂且章程》,随后又逼增祺画了押。《暂章》规定,奉天等处留俄军驻防,中国不得在东北驻兵;收缴中国军械,拆毁军事设施;沈阳设俄总管一员,办理交涉事宜;东北行政设官,要经俄方认可等等。如果俄国诱迫中国皇帝批准该约,奉天甚或东北三省,就要变成俄罗斯的版图了。沙俄骗得与中国谈判,亮出了本来意图,要把原限于奉天一省的“交地”条约,变为包括东北三省的正式条约。

杨儒与俄代表会谈了21次,坚持“暂章”系已革道员擅行妄订,断无请批之理,拒不承认。

杨儒将增祺擅订的条约,奏报朝廷。清廷殊深骇诧,于12月31日,将增祺革职,拒绝承认条约。各国闻讯,也表示抗议。沙俄在舆论压力下,无可奈何地于1901年1月23日宣布“批准一层,姑且作罢”。

但沙俄岂肯就此罢休?提出议订新约。而其新约变本加厉,不仅包括了“暂章”的全部内容,还要霸占新疆等地路、矿权益,并要修一条从东北直达北京的铁路。消息传到国内,引起强烈反对。上海数百士绅集会,上书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要求改正条款。

张之洞和刘坤一、陶模等一批人接连上奏,力阻批约。张之洞奏道:“增祺与俄国擅定暂约事,荒谬万状。困如所约,东三省及直、晋、陕、甘沿北边一带皆非我有矣!兵权、利权、政权全丢,所谓交还有名无实,朝廷万不可允。否则,各国效尤,必成瓜分之祸。”

同时,他要求将俄约布告各国,请其齐向俄理论,又分电驻外大使,让他们婉商各国帮助辨阻。

为了达到目的,俄国人软硬兼施。在谈判桌上,怒言相加,吹胡子瞪眼,捋胳膊掏枪,横加恫吓,压迫杨儒画押;在暗地里,令驻京代表璞科第,秘密地收买李鸿章,给他50万卢布的酬金,让他怂恿清廷批准条约。1897年李鸿章与俄人签订《旅大租地条约》时,就接受了俄国人的贿赂。这次俄国人又对缝下蛆,果见成效。

俄国人威胁杨儒在14天内画押,如逾期,需增出条款,再逾期则决裂,不与商办。李鸿章便竭力策应,说条约“除第八款蒙古、新疆矿路外,似尚无甚纰谬”,俄国“可让者已尽让,自宜早定为是”,并说“延缓实恐误事,各国私议,全系日本领事串通各国之意”,“若将俄约布告,怒必更甚”,俄使“未必受商量,恐愈缓愈紧,务望熟筹利害,相机因应为要”,敦促朝廷答应。这还不够,李鸿章又给杨儒去电,说条约“刺目处均删险,照允无后患。势处万难,不能不允。即酌量画押,勿误”!

张之洞则继续力阻,认为条约虽经略改,但“名虽还而实据,利尽去而害存。我置官吏供彼指挥,我设警察供彼役使,利益则如彼独享,损失则归我赔偿,政权、利权、兵权尽归他人。而铁路抵京,永远无安枕之日。且各国必然效尤,全局势必瓦裂,内地各省,皆无自主之权矣。”要求朝廷“坚韧持之,万勿画押”。

他又怕杨儒在俄人的威胁下吃不住劲,联合刘坤一电告杨儒:“俄约各国哗然,立待效尤。中国士大夫多已病公,行在已无成见。如此约果定,各国另生枝节,中外矢集,窃为公危。请统筹全局,格外慎重。”

正如张之洞所说,以西太后为首的朝廷,外迫于沙俄的压力,内惑于李鸿章的诱骗,早没了主意,竟电谕杨儒:“惟有请全权定计,朝廷实不能遥断。”实际是豁出去了,你杨儒可自行了断,画押与否你看着办吧,将来你自己承担罪责。杨儒心里也明白,朝廷已无可奈何了,他一时也产生了摇动。

张之洞又接连给杨儒去电,分析利害,给予支持。3月14日的电报说:“东三省因祺擅立草约致启贪求,赖公辩论维持,深佩忠荩……鄙意此万不宜草草议定。中华全局存亡所关,务望详慎!”

在关键的时刻,张之洞的电报,给予了杨儒善意的警示和有力的支持,使他了解了人心的向背,坚定了不向沙俄妥协的信心。他拒绝了李鸿章的催令,又不畏强暴,同沙俄针锋相对,不屈不挠,坚决拒绝画押。抱病谈判,曾两次跌伤。始终坚持“未奉画押之旨,断不受俄人逼迫”,捍卫了国家主权,挫败了俄国霸占东北的计划和李鸿章的卖国阴谋。

李鸿章卖国阴谋不成,气急败坏,竟然电奏朝廷,说刘坤一、张之洞“素昵英、日,易为所动”。

刘坤一、张之洞愤然反击,上奏“斥为谬论”,奏申“全权为俄所愚,屡电皆有‘俄成见不可破’之语,且于英、日劝阻,深致不悦,是其意见不无稍偏之处”。

张之洞、李鸿章又是一场激烈交锋。

3月24日,清政府电令驻俄使馆拒绝签字。3月25日,因积雪路滑,杨儒下车时跌昏,救苏后即赴德治病,谈判中止。第二年,杨儒重返任所,不久病死。

4月6日沙俄在恼恨和无奈中发表声明,宣布条约议定暂时结束,东三省交收问题,俟中国事定后再提。

李鸿章阴谋没有得逞,极不愉快,连上奏罢议消息都不肯,以致庆亲王奕劻单衔独奏。张之洞看在眼里,予以揭露,致电刘坤一说:

“合肥胸有成算,知袒俄之局终必可成。此公老横偏执,怙过遂非,可怪可叹。此时各省各国但知俄约罢议,共相庆幸,宸寰亦觉稍纡,而不知合肥已暗中许其画押。”

7月27日,张之洞又向李鸿章挥戈一击,电奏朝廷:

“李相前劝画押,或者因恐决裂为俄所愚。今逾期不画,俄国竟无动静,自当悔悟急改,乃坚执不肯照会,岂始终为俄所愚也?抑或别有成见也?不顾国家之安危,而专为同僚为水火,大臣举动,不当如此。”

至此,李鸿章的卖国意图,已经昭然于世。可他的老毛病不改,在与俄国商订东北交收条约时,俄国因势所迫,同意退兵还地,但又提出4条内容的约款,要求清廷签字。李鸿章又力主接受,引得举国上下再次痛诋李鸿章卖国。太后采纳张之洞、刘坤一等人的意见,不许。李鸿章接到废约谕旨,忧郁焦急,肝疾剧增,有时盛怒,或如病狂,于11月7日吐血毙命。

张之洞闻得李鸿章死讯,觉得他死了正好,但不表示一下,就显得自己太没风度了;若写副挽联、悼词,又觉得无话可说。这种人有何可“挽”得呢?思来想去,办法有了,于挽幛中,用白布大书了一个“奠”字。什么意思?随人们去想好了。

不久,太后回京途经至开封,论东南互保之功,刘坤一赏加太子太保衔,张之洞、袁世凯均加太子少保衔。

由于朝野的坚决抵制,与俄谈判时断时续,颇费周折,直至1902年4月8日,清外务部大臣王文韶和俄国公使雷萨尔,才签署《东三省交地章程》,规定俄军在18个月内,先后撤离盛京一带、吉林、黑龙江省。但俄方并不履行,直至1904年日俄战争,俄国战败,根据日俄签订的《朴次茅斯条约》,俄国将旅顺、大连湾租借权移交日本,将部分中东铁路及附属权益转让日本以后,才迟迟于1906年6月,撤出东北南部的俄军。至此,历时7年的中俄撤兵交地事宜,始告结束。

光绪二十八年九月(1902年10月)刘坤一病逝于南京,谕命张之洞署两江总督。

十月初六,张之洞抵达江宁。想起前时署理两江,正值甲午战事方殷,筹饷筹械,无一日清闲,众多的古迹,没时间浏览,此时,要弥补一下久存心中的缺憾。看到自己修筑的北城马路两侧,已恢复了昔日的繁华,颇感惬意,心情极为舒畅。于是,张之洞忙中偷闲,浏览古迹,畅思古今,吟诗记怀。所作皆为佳品。其《金陵杂诗》16首,更见其诗文大家兼政治家、洋务领袖的思想与胸怀。请看:

其一

兵力无如刘宋强,

励精政事数萧梁。

何因不享百年祚,

鸩毒山川是建康。

其二

荒坡野水尚西流,

朱雀桥边系葑舟。

莫道南朝无可念,

求书今少大航头。

其三

孟老录中思汴台,

达摩曲里邺城灰。

世间少有兰成赋,

便觉江南最可哀。

其四

宰相荒嬉夜宴阑,

保义新拜掌书官。

春风一半残桃李,

独有潘郎忍泪看。

其五

景宗何如霍去病,

庆云无愧张子房。

谁道江东诗绮靡,

如闻敕勒见牛羊。

其六

秣陵游客惯骑驴,

今日全家挽鹿车。

拈出维新一公案,

请参利病究何如?

不难看出,张之洞的诗写得确实不俗。后人评其独成一派,别开一宗。著名诗人谭献、樊增祥皆为其弟子。在他的幕宾中,也有梁鼎芬、陈衍(号石遗)等,皆一时著名诗人。陈衍在《石遗室诗话》中评张之洞诗说:

“相国生平文字,以奏议及古今体诗为第一。古体诗才力雄富,今体诗士马精妍,以发挥其名论特识。在南北宋诸大老中,兼有安阳(韩维)、庐陵(欧阳修)、眉山(苏轼)、半山(王安石)、简斋(陈与义)、止斋(陈傅良)、石湖(范成大)之胜。”

林庚白则说:“同光诗人,什九无真感,惟二张为能自道其艰苦与怀抱。二张者,之洞与謇也……之洞于各体诗并工绝,其五七言古体诗,直可与荆公(王安石)抗手,无能高下。”

可见,其诗坛地位,也是泰山北斗。尽管政务繁忙,很少写诗,但成诗即是精品,有《广雅堂诗集》4卷流传于世。

其《翠微亭》,可称为代表作。诗人超拔的学识、阔大的胸襟、宏伟的志向、深邃的思想和卓异的诗才,都得到了体现,确为流传千古的佳作。其《玄武湖》、《莫愁湖》、《燕子矶》也皆是写景抒怀的上乘佳作,难怪当时文坛对他仰慕和崇戴了。

这天,张之洞又乘轿出游,刚走出不远,忽听前面几声吵闹:

“走开!走开!”

“不!我找张大帅。我要告状!我要告状……”

张之洞命轿子停下,见几位士兵正拉扯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肮脏的老头儿。老头儿赖着不走,趴在地上叫喊。

张之洞问轿旁的侍卫:“张青,前边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

张青回来说:“报告大人:一个老头拦轿告状,赶他不走。”

张之洞一瞪眼:“即是告状的,赶他做什么?把他叫过来!”

老头儿被领到轿前,倒头便拜,嚎哭道:

“张香帅,我可见到你啦!呜呜呜——”

张之洞问道:“拦轿者何人?报上姓名。”

老头儿抹去鼻涕,哀声道:“小民姓张名陆字广通,安徽亳州安平里张家沟人氏,自幼读圣贤之书,学得圣贤之道,考取了州学禀生。今年58岁。”

“哦——还是个秀才。准你站起来说话。”张之洞说。

“学生斗胆问一声,大人是否是两江总督、张香帅张大人?”

张之洞见他两目炯炯有神,极尽狡黠,便说:“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

张陆说:“如果是大人,这状我就告。若不是,这状我就不告啦!”

“县有县衙,府有知府,省有臬台巡抚,你何不到他们那里去告?”张之洞问道。

“大人容禀!我这个状子,非张大人断不了。”

“噢?有何重大案情,省府州县管不了,非找总督来告?”张之洞疑惑不解。

“回大人:小民不敢。小民的这状子,是非见到张部堂张之洞大人不告。刘部堂、王部堂、李部堂,我都不告;只有见到张大人,这状我才告呢!”张陆老头儿还挺倔。

“那么你认识张之洞吗?”张之洞问。

“回大人,小民并不认得。”

“那你为何拦我的轿子?”

“我猜你是总督张大人。”

“何以见得?”

“我在这督府前转悠了7天了,常见这顶绿呢小轿出来。又听说,张大人这阵儿,常不在府中,而是微服出行,吊幽访古,考察民情。故而猜测,轿里乘坐的定是张大人。小民没猜错吧?”张陆说着话,眼也没闲着,不住地察言观色。

“好!你就告吧。本人正是张之洞!”

“哎……张大人,小民张陆给您磕头。”张陆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那……这状我就告定啦!”

“你是命案呢?财产案呢?还是什么案?可有状子?”张之洞也打量着张陆。

“有。”张陆从怀中掏出状纸呈上。

张之洞看了,气得差点儿没蹦出轿子来,原来状纸上写的是:

状告同里龚老六刁蛮成性、横行乡里。前时,小民去龚家集赶集,路过龚氏门口,被其看见,便唆使儿孙家丁强行赶走,不准通行。是徒不惩,正义不伸,百姓难安。专呈两江总督张之洞大人为小民申冤做主。亳州安平里张家沟张陆具呈。

“给我拉到路边,棍棒伺候!”张之洞气得胡子直乍。

“大人且慢!容小民说完再打不迟。”张陆扎刹着两手阻拦。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找我来告状?岂不是儿戏?有意戏耍本部堂不成?给我打!”

“且慢!”张陆跪在地上,“小人有天大的冤情!状子难以写下。请大人息怒,容小人细禀!”

“拉到一边去!起轿!”

“张大人,且慢走!我告的是龚照玙龚老六,我告民贼龚照玙呀!张大人——”

“噢?告龚照玙?这倒要问问。”张之洞想到这里,吩咐说:“停轿!”

张陆连滚带爬地来到轿前:“张大人,我告龚照玙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张大人您不能不管!”

“好!那站起来说吧!”张之洞对他又客气上了。

这龚照玙是谁?为何张之洞如此感兴趣?

龚照玙小名龚老六,亳州安平里龚家集人氏,兄弟排行老六。其三兄龚照瑷,就是前文提到的驻法大使。老六早年参加淮军,平捻有功,累升到都统,率部驻守旅顺。甲午战起,日本兵占领大连后,平安无事地休整了十天,才向旅顺进兵。而旅顺的守军并无准备,龚照玙根本没作部署,天天和他的八位姨太太寻欢作乐。闻听日军逼来,龚照玙仓皇布置一下,便带着他的八位小老婆,裹带金银财宝逃离了旅顺。致使日本人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旅顺,进而血腥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上万人。后来,在举国上下要求惩治逃将的呼声中,龚照玙和平壤战役中弃城而逃的卫汝贵(字达三)一同锒铛入狱。龚家有的是钱,又有其兄龚照瑷为他奔走,得以保住脑袋,长期羁于北京刑部狱中;而卫汝贵经张之洞查实复奏,被朝廷割掉脑袋。当时张之洞极恨这两人,曾电致李鸿章要求把龚照玙一块儿正法,但没有办到。

义和团进京以后,战乱中打开了刑部大狱,把有罪无罪的都放了出来。龚照玙又捡了个便宜,然后又上下使钱,买了个平安还家,回到了安徽老家。

今天张之洞听说告龚照玙,一下子来了兴趣,叫张陆站起来,又问:“你告的可是那个弃旅顺而逃的龚照玙?”

“总督大人,我告的正是他!”张陆笑了。

“就为你状子写的那点事?”张之洞又问。

“哎——总督大人,您听我细说呀。”张陆把原由细说一遍。

上年春龚照玙回到家乡,正赶上六月六日,是他的六十寿期。死里逃生,平安还乡,自然要庆贺一番,预定宴客3天。

张陆听说了,大为恼火,心说:你把成千上万的百姓生命都葬送了,这会儿要逍遥快乐,偏不让你痛快!

宴客第一天,龚家宾客盈门,喜气洋洋,屋里屋外都坐满了人。这时张陆来了,让在场的人不胜惊讶。为什么?张陆穿了一身丧服,头戴丧帽,腰缠麻绳。他来吊丧来了?

龚照玙不明原因,赶快迎过来。

没等他说话,张陆先说了:“六哥,今天高兴不?”

龚照玙说:“高兴啊!高兴啦!今天是我的六旬大寿,你请……”他想说你请坐,可端详这身丧服,又犹豫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六哥,听小弟一句话行不?”张陆尽管说自己的。

龚照玙说:“请见教!我愿意听听。”

张陆说:“老弟最近看了几本新书,才知道,国民乃是国家之主体啊!弟亦国民也,则中国土地之存亡,应负一分之责任。请问六哥,几年前你将国之旅顺,送向何处也?今日能见还乎?”

龚照玙窘困至极,如丧考妣,狂呼:“逐客,逐客!”

张陆甩袖走了。

第二天早晨,龚照玙见门首有一副对联,写道:

称六太爷,上六旬寿,欣占六月六日良辰,六数相逢,曾听得张陆先生,大踏步闯进门来,口叫六哥还旅顺;

坐三年监,陪三次斩,赚得三代三品封典,三生愿足,最可怜达三故友,小钱头不如咱洒,冤沉三字赴黄泉。

“小钱头不如咱洒”,是合肥方言,说卫汝贵用钱之法不及龚照玙,所以丢了命。龚照玙气愤至极,大骂3日。

从此,龚六视张陆如仇人,势不两立,但也无可奈何。适逢这天张陆到龚家集赶集,正打龚照玙门前过。龚照玙离老远看张陆来了,便招呼儿子、孙子和家丁,拦住道路,不准从他门前过。张陆见势头不对,争执起来被他们打一顿,白吃眼前亏,扭头便走。

这以后,张陆总觉着憋气,一直无处撒。这次到南京来,正赶上张之洞接署了两江总督。久闻张之洞最恨投降派,正直敢为,连李鸿章也斗不过他,我何不请他给出出气?“对!就这么办!”张陆便生出了拦轿告状的主意。

张之洞听完张陆的介绍,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张先生,你真是个义士!可你这状,叫我怎么断呢?”

张陆说:“张大人,您是足智多谋、万事不为难的孔明诸葛亮!这点小事儿,您能没办法吗?”

张之洞说:“要说罪责,这龚老六该杀!但吏部已给结清了,本部堂也不好去翻案。若论你这档子事,顶大算邻里不和,也治不了他什么罪。你想出出气,如何是好呢?”

张陆说:“正是。张大人,若是寻常百姓,骂我打我,我不烦不恼。此等败类给我气受,我受不下去。张大人,您是个大清官,百姓的母亲,能眼看着好人叫坏人欺负么?”

“要说也是。”张之洞想了想,“有了。我送你两个灯笼……”

“送我灯笼做啥?”张陆不解地问。

“我送你的不是寻常的灯笼!是总督府的,上面有‘总督’字样;再送一个,写上‘南皮张’。你回去以后,披红挂绿,敲锣打鼓,乘八抬大轿,再打着我送你的灯笼,在龚家门口闹上3天。他胆敢阻拦,你用灯笼砸他。碰坏了我的灯笼,自有官府跟他算账!县衙、府衙,你一告就赢。不过,谅他也不敢!你再从他门前过,就把灯笼提着。你这口闷气,还出不来么?”

“谢总督大人隆恩!”张陆高兴不迭,叩头致谢。

转眼到了光绪二十九年(1903)春天,张之洞欣奉进京陛见的谕旨。67岁的人了,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太后召见要问何事?是否有入枢主政的可能?他满怀喜悦地向新任江督魏光焘办理了篆务交接,乘“楚材”轮返回了汉口。然后再乘火车北上。

这时卢汉路修通了么?没有。卢汉路是分段施工的,先修汉口到滠口,卢沟桥到保定,1898年修成通车,再修滠口到信阳,保定到正定。滠口到信阳这一段是上年秋天竣工的。保定至正定一段,因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施工陷于停顿,现正赶修;原修好的卢保铁路,被义和团拆毁,已在义和团运动过后修复。同时,卢沟桥到北京一段也开了工。

老头子执意乘火车,也是为了查勘一下工程进展情况。更何况,在自己督办的铁路上乘车进京,那心里的欣慰和自豪,真是非比寻常。

张之洞为修卢汉路,真是费尽了心血。因为政府没钱,朝廷答应官库提款1000万两,仅占预算四分之一。而在开工后的一年中,只拨出400万两,其余所需,均须筹款和借款。而为了路权国有,张之洞煞费苦心,历尽曲折,终因不得不借洋债而被俄、法、比三国控制。但在当时条件下,既没有资金、又没有技术,而为了国家的富强,解决运兵筹饷的急需,挽救清王朝覆灭的命运,张之洞立下了汗马功劳。

说话在四月二十日(5月16日),张之洞抵达北京。触目是八国联军浩劫后的痕迹,花红柳绿掩盖不住累累创痕,绿草如茵更显得百业凋零,洋兵横冲直撞,国民愁眉苦脸,此时情景让张之洞黯然神伤。阔别20年的京都圣地,竟然变成这般模样!

张之洞第一个拜谒的,是庆亲王弈劻。这位王爷在两月前升为军机领袖,接替死去的荣禄,识见、能力、胆略比荣禄就差得太多了。但在贪污受贿方面,却超过荣禄不少。京内外官员想升迁的,不给他行重贿便难遂愿。张之洞对他素有戒意。他对张之洞呢,也是畏厌参半。因为张之洞深孚清望,又有太后的倚重。他曾对亲信说:“疆臣跋扈的,前有一个左季高,今有一个张香涛。对此辈,唯有敬若鬼神而远之。”左季高即左宗棠,在他的眼里,这两位都是惹不起的主儿,敬而远之吧!

张之洞拜见寒暄之后,便问太后召见要问何事?奕劻说:“太后关心新政,对练兵筹饷更为关切。大概还会问到与各国的商约。”张之洞心里有点底了,又敷衍几句,便告辞而退,转道来到军机大臣鹿传霖的家。

鹿传霖(1836~1910)是张之洞的姐夫,大张之洞1岁,字滋轩,直隶定兴人。1990年任江苏巡抚时,闻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募兵三营护送太后逃到西安,脱离了危险境地,也打动了太后的心扉,又有荣禄的保举,那么……升吧!一下子升任了军机大臣。

姐夫小舅相见分外亲热,历乱重逢,离情互诉,有说不完的话。谈罢会见奕劻的情形,张之洞便询问太后对新政的意向,以备召见应对。

鹿传霖的思想虽然开明,但对新政也很忧虑:“新政新政,有名无实!也是被挤得没法了,太后才走这条道。我看呢,你那《江楚会奏三折》,最对太后的心思。”

这也是旧话了,但仍然说得张之洞怦然心动,浮想联翩……

慈禧还在西安时,迫于宗社倾覆的危急和要求变法的舆论,于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1901年1月)发布变法上谕。谕令京外大员和出使大臣,参酌中西政要,举凡朝章国故、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各举所知,各抒所见,限期两月,条议奏闻。两个月后,还煞有介事地设立了督办政务处,作为主持所谓变法的机构,委派奕劻、李鸿章、荣禄、昆冈、王文韶和鹿传霖为督办政务大臣,并委刘坤一、张之洞遥为“参予政务大臣”,实行新政。

张之洞和刘坤一商定,合拟条议会奏,召邀张謇、黄绍箕等有识之士起草奏议内容。张之洞荟萃众说,断以己意,先后奏呈了三道奏折,共4万余言,合称为《江楚会奏三折》,简称为“江楚三折”。

《变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筹议折》,光绪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七日上奏,提出变法之首在于“育才兴学”;其四条措施:一是设文武学堂;二是酌改文科;三是停罢武科;四是奖励游学。

《遵旨筹议变法,谨拟整顿中法十二条折》,六月初四日上奏,提出十二项整顿措施:一、崇节俭;二、破常规;三、停捐纳;四、课官重禄;五、去书吏;六、去差役;七、恤刑狱;八、改造法;九、筹八旗生计;十、裁屯卫;十一、裁绿营;十二、简文法。

《遵旨筹议变法,谨拟采西法十一条折》,六月五日上奏,提出了十一条采用西法的措施:一、广派游历;二、练外国洋操;三、广军实;四、修农政;五、劝工艺;六、定矿律、路律、商律、交涉刑律;七、用银元;八、行印花税;九、推行邮政;十、官收官卖洋药(鸦片);十一、多译东西各国书。

三折上达,朝中大臣拍手叫绝,慈禧尤为赏识,决意施行,特颁懿旨:“刘坤一、张之洞会奏整顿中法以行西法各条,其中可行者即照所陈,随时设法择要举办。各省疆吏亦应一律通筹,切实实行。”

而后一年多内,张之洞在湖北筹饷练兵,大办学堂,鼓励工商业。署理江督后,又和袁世凯会同制定编练新军章程,会奏“变通科举”,奏设了三江师范学堂和两江学务处,议定沪宁铁路借款合同,选派水、陆师学生分赴英、德学习等等,把变法三疏付诸行动。又奉谕制成《中国矿务章程》,成为清政府官僚中实行新政最积极、最有成效的一个。

鹿传霖接着说:“变法势在必行,老弟那三疏的各条也是救时急务。可是,老弟记着:西洋玩意儿勿宜袭用太多,太后也不愿多言西法呀!”

张之洞则大不以为然,说:“鹿相,以我看来这环球大势,是孤则亡,同则存。今经旷世奇变,海内望治,人心思变。仅泛泛整顿中法,断难除弊富强。唯有改用西法,才能固结民心,化衰起弱,久存圣教,遏止乱党,抵制邪说。比如教学取士之法,家塾漫无规制,所学已非所用;科举唯文取士,甄拔难尽真才。非改弦易辙,仿效德、日等国,广设大小学校,统一学制章程,使学者道艺兼通,文武兼通,内外兼通,才能为世所用,因应不穷。”

鹿传霖听了,心中实在佩服。他清楚,张之洞那《江楚三折》,实际上已成为新政的纲领,朝廷实行新政的所有内容,基本上没有超出三折内容。只可惜不能在全国广泛推行,因为朝中大臣,无一锐志革故鼎新推行变法之人。当初有荣禄疏导太后,化解群疑,才诏定变法,设立了督办政务处,并将三折推行各省。如今取代荣禄的庆亲王奕劻,无胆无识,贪婪成性,如何推行新政?其他军机大臣数王文韶资格最老,但他是个滑头世故之人,且年事已74岁,衰迈耳聋,不堪此任。面对张之洞这一腔热情,鹿传霖深为叹惜,于是说:

“你的识见,远过于内外臣僚,我也深为佩服。前年江楚三折,太后称好。荣禄回对:法是好,只是无人办。那时到底还有荣禄,如今靠谁主持?两月前,你上的科举改章,不就被驳了吗?”

当年二月,袁世凯要奏请分科递减,逐步废除科举,但自知连秀才都不是,倡言必招讥评,便邀请张之洞领衔会奏。提出从光绪三十二年(1906)乡试开始,每科递减取中名额三分之一,到光绪三十八年减尽,停止科举。张之洞认为科举不废,学校不兴。废之太促又恐难行,用此渐废之法,到时科举既停,则兴学育才更有成效。谁知会奏呈进,阻力重重。王文韶更是竭力反对,说废除科举将失天下士子之心,且会使士人不读经书,不尊圣贤,为患更甚。因而奏议被驳。与此同时,张之洞襄助管学大臣张百熙制定的《钦定学堂章程》(也称《壬寅学制》),也因守旧大臣的阻挠未能推行。

“杻臣不主,何论有成!”张之洞深为慨叹。军机大臣还有鹿传霖和瞿鸿禨,鹿传霖不用问了,他清楚这位老姐夫,本是个得过且过的主儿,更何况对新政又不热心,便说:“瞿中堂持何主张?”

“子玖倒是能干,有关新政太后都交他办,和我也能商量。”鹿传霖说,“不过,他和庆邸很不融洽,听说是袁世凯在中间挑拨。”

接着鹿传霖介绍一个传闻。袁世凯(字慰亭)在荣禄死后,初想攀附瞿鸿禨,先示意愿列门樯。瞿鸿禨受宠若惊,没有答应;袁世凯又托人要求和他换帖拜把兄弟,又受到他的婉辞。袁世凯便转而投靠了奕劻,让人给奕劻送了20万两的银票,还包下庆王府的全部费用,与奕劻之子载振拜了把兄弟。

“慰亭结托庆邸,意在去瞿自引。”鹿传霖接着说,“目前虽难办到,但有他拨弄,只恐子玖和庆邸益难相容,势必终成水火。因此,我想推荐老弟入枢……”

“鹿相切勿再提此事。”张之洞连忙拒绝,进京路上,他反复权衡,拿定了不入枢的主意,“前年冬天,峴帅、慰亭也有此意,我即电阻。如今庆邸当朝,岂容鄙人插足?再说枢臣不谐,何苦自蹈是非?还不如在地方有事可为。”

“老弟所虑也是。这些年,满汉畛域越化越深。满人位尊权重,无为有威;汉人辄受歧视,想为无位。在京为官,越来越难了。”

张之洞对满汉畛域也有所虑,其专陈“筹八旗生计”一条,就意在化除满汉隔阂,于是说:

“近两年来,满汉隔阂有增无减。总理衙门改成的外务部,用庆邸总理,汉员只派作会办;六部也是满员掌握大权,就连管学大臣主持的京师大学堂,也派了荣庆会同管理。嗨……今日贫患日亟,若再分畛域,只恐人心乖离,亡国之日不远啦!我陛见太后,要恳请慈圣匡正此弊。”

“心是好心,但那些满族亲贵不会领你的情,反而会嫉恨你。你竭尽臣忠,是为社稷,为朝廷;他们当官揽权,都是为身家,为富贵。水火不相容吗!老弟,可要持重勿躁,谨言慎行哟!”

“老姐丈,都到了什么时候?大厦倾圮,江山要易主了,我还沉得住气么?”

“哎……”鹿传霖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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