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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在忧伤的日子(3)

《爱在忧伤的日子》17(1)

2003年4月,我们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恐慌。

这场恐慌想必每个人都记忆犹新,这就是非典。

学校宣布封闭的前一天,艾怜提着一个大箱子回到了家里,箱子里面装满了他的侦探小说和影碟。艾怜是天津人,坐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家。幸好艾怜走得及时,再晚一天艾怜就甭想跨出校门了。

艾怜说,我想回家。

我说,怕非典吗?

艾怜说,不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怕什么呢?我只是想回家。再说了,学校课也停了,呆在这里也没意思。

我把艾怜送到车站,握住他的手,在家好好玩,别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艾怜笑着说,放心,我有我的侦探小说和影碟,我一定会过得很充实的。你也一样,这段时间难得,好好盘算盘算,别虚度了,我会常打电话回来慰问你的。

艾怜走后第二天学校就封闭了,任何人不经批准不得擅自出入学校。也就是说从这一天起我们成了一群失去自由的笼中小鸟,生命与自由,我们只得选择生命。但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学校所有的课程全部停止,等待我们的是一个长假,这个长假将会持续到非典结束。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又获得了自由。不用去上课,几乎每个同学内心深处都隐藏着这样一种渴望,更何况大学的课堂是如此地枯燥乏味。

接下来是彻底的放松,什么事都不干。可是,刚放松了两天,大家又开始觉得无聊、没劲,不知道自己想干的事到底是什么。干是一律躺在床上休息,一天下来身心疲惫,又懊悔不已,责怪自己白白浪费了一天宝贵的时间。可懊悔归懊悔,第二天依旧如此,如此反复,甚是无趣。

于是有一天never提议打麻将,没想到这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于是室友们重操旧业,激情不减当年。那阵子宿舍里的麻将风横行无忌,所到之处,俘掳一片,别说男生,就连女生也禁不住诱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无论男生女生通常是秉烛夜打,通宵不寐。据说有一次女生一号楼的管理员半夜三更被一声惊叫吵醒,管理员甚是纳闷,循声查看,然后就把那群打麻将的女生逮了个正着。管理员当即训斥了她们一顿,把麻将也没收了,第二天就上报了学校。后来学校就下了一道禁令,禁止我们在宿舍打麻将,违者严惩。禁令一出,麻将风随即熄灭。

现在已不比当初,由于是违反校规的事,所以大家都十分谨慎。先是插好门,以防管理员突然闯入;门窗上糊上报纸,以防管理员偷袭;就连宿舍的人进来时也要说出暗号才开门。而且用的不再是真麻将,而是纸牌麻将,打牌时尽量不出声。在一切防护措施弄妥之后才敢放开地玩,尽管这样,还是觉得不爽,因为赢了或者输了都不能尽情地发泄,都要忍气吞声,对于他们这般喜欢表露情感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never有一次输得很惨,气得咬牙切齿又不能用言语发泄,只好使劲地跺脚,弄得下层的人都以为是地震了呢。

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几天后学校又放出一条消息:由于是特殊时期,可以允许在宿舍里玩牌、打麻将,但不得赌博。室友们听到这消息,欢呼雀跃,奔走相告,never最是激动,大呼今晚不战他个人仰马翻誓不罢休。never最近手气一直不好,摸的牌每次都是十三不靠的牌,但每次快要成了的时候要么放炮给人家要么就是人家自摸。从此以后,室友们玩麻将的时候再不躲躲藏藏,纸牌麻将换成了真实麻将,门也不插了,大大地敞开着,欢迎所有游手好闲之徒前来观摩作战。一时间我们宿舍乌烟瘴气,人声鼎沸,一向喜欢安静的我终于不堪忍受,从宿舍逃了出来。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图书馆关了,体育馆关了,自习教室也关了,所有的公共场所贴上了封条,学校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处。后来我想到了《跨越》,我们《跨越》有一个小小的办公室,这会儿应该没人,是个好去处。于是我就去了《跨越》,这一去就是两个月。两个月六十多天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去《跨越》,从早到晚,风雨无阻。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情我都无法解释,我的室友都以为我去《跨越》杂志社是为了学习、工作,然而不是。我去《跨越》的第一天什么事也没干,带过去的一本书被搁在一边,正打算写的一篇文章也放弃了。我玩了一整天的电脑,听歌,看电影,最后,我迷上了网络。我很快陷入了网络为我布置的陷阱之中,我越挣扎陷得越深,陷得越深便越迷茫。当时我一边上网,一边对自己大开绿灯:现在是特殊时期每个人都在玩,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紧张如此劳累呢?假也放了,课也不用上了,兼职也不用做了,论文也不用写了,什么压力都没有了,这段时间我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下自己呢?

这一放纵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我完完全全地成了网络的奴隶。这两个月是我人生当中一段灰色的历程。起初我并不知道我该在网上做些什么,以前我也上网,每周一次,目的性很强,一般是查论文的写作资料或者给我兼职的报社杂志社发电子邮件。我很少用QQ聊天,一般只和老同学聊一下,我觉得在网上随便找一个人来陪聊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虽然别人可能会对我的话无法容忍,说不定还会给我砸来一个臭鸡蛋,但我就是这样认为,现实中有那么多好朋友为什么不去说呢?偏要在网上东扯西扯,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还浪费金钱。

《爱在忧伤的日子》17(2)

于是我大部分的时间辗转于各大门户网站的论坛,浏览形形色色的帖子,有些帖子非常有意思,人气相当旺盛,点击率、回贴率、转贴率都很高;而有些帖子只能孤芳自赏,默默地晾在一边。我常常喜欢把自己感兴趣的帖子复制下来,然后再粘贴到别的话坛上去。如果看见有人回复我就会感到莫大的欣慰,心底里夸奖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嘛。

渐渐地我已经不满足转发别人的帖子了,别人咬过的馍毕竟不新鲜,我开始有意识地创造自己的帖子,我发现我天生有制造事端引发论争的能力,我发的第一个帖子的主题是:理科班的男生与文科班的男生,女生更偏爱谁?我发这个帖子的缘由是我发现我们系的女生总是喜欢往外系尤其是理工科系的男生宿舍跑,我想挽回一下我们文科男生的面子。一天后当我再回到我们学校网站的论坛后,惊讶地发现我的帖子的回复率超过了以前任何一主题的帖子。我的帖子后面贴上了一枚黄金标签,显示这是一个精华帖。这极大地鼓舞了我的信心,我发主题帖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常常把帖子放到好几十个网站去发,然后耐心地等待朋友的回帖,看见很多网友为我的帖子争论不休时,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你想想啊,那么多的网站,那么多的网友同时讨论你引出来的话题,你能不感到自豪吗?

我最为得意的一个帖子是:金庸和古龙谁是真正的武林盟主,我先是装腔作势地把古龙骂了一顿,其实我也很喜欢古龙,喜欢他笔下的小鱼儿、李寻欢。果然不出我所料,成千上万的古龙迷立即群起而攻之,把金庸骂得一无是处。当然成千上万的金庸迷也不甘示弱,结成统一战线坚决捍卫金庸大侠的尊严。这场没有硝烟的“古金大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帖子也被评为当年度十大热门帖子。由于我发的帖子遍及大大小小的网站,我的网名也就被一些网管记住了,他们纷纷发电子邮件给我,请我当他们论坛的版主,可是我拒绝了,我不愿意受制任何一个网站,我只想做一个来去匆匆的独行侠,在网上风雨无阻。

有的时候我会想,我发那么多的帖子有什么意义呢?与那些在网上聊天的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这样无休止的追问曾一度使我醒悟,渐渐地,我对发帖子的兴趣与日俱减,终于有一天我消失在了论坛上。

那么,不发帖子我又能干什么呢?后来我又不可救药地迷上了网络游戏,我觉得这才是我陷入网络无法自拔的真正开始。

我觉得人的骨子里天生有股游戏的欲望,只是绝大多数人的这种欲望都处于潜伏状态,一旦接入导火线,便会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我以前并不是一个热衷玩游戏的人,甚至人人小时候都玩过的魂斗罗我都没有玩过。所以,看见never废寝忘食地玩《暗黑》,我很迷惑,网络游戏真的那么好玩吗?never笑笑叫我亲自试试。

现在老天给了我一次机会,要我亲自尝尝网络游戏到底是什么滋味。我玩的第一款网络游戏是《金庸群侠传》。我玩这款游戏纯属偶然,但正中我的下怀,我喜欢江湖,喜欢武侠,喜欢金庸。于是就在网上搜索所有有关金庸的东西,结果就搜到了《金庸群侠传》这款网络游戏的站点,由于好奇,我就进来了。也是由于好奇再加上对金庸的浓厚兴趣,就试着玩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一试我就被迷住了。在游戏里我是一个落拓不羁、浪迹天涯的侠客,和自己喜欢的人段誉、张无忌、令狐冲等一起体验江湖中的刀光剑影与快意恩仇,我觉得长期以来压抑在我心中的梦想,突然之间变成了现实。我从来没有发现网络游戏竟然有那么大的魔力,就像一座巨大的魔力幻城,把身如铁屑的我轻而易举地吸引了进去。在这座幻城里我可以体验到我内心渴望的另类人生。于是在这段人心涣散的日子里,我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全身心地泡在《金庸群侠传》里,在虚拟的武侠世界里自我陶醉,不食人间烟火。

我就这样地放纵自己,每天很晚的时候,我才从五彩斑斓的虚拟世界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中,从《跨越》杂志社走出来回到宿舍里时,内心的失落像潮水般涌来,原以为网络可以拯救内心的虚无与忧伤,可是过度的沉溺让我的内心更加虚无和忧伤。曾经有一次,我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我觉得由于整日整夜沉迷于游戏,我的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了。我觉得我是那么的苍老、那么的丑陋、那么的恐怖。这是我吗?我这样问自己。

无香曾来过一次《跨越》的小办公室,看到我当时的情形说了一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一个很珍惜时间的人,可没想到你竟然沦落到靠玩无聊的游戏来打发时间的地步。我当时对无香的好言相劝不屑一顾,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是那么的无耻。每天晚上我都会失眠,脑海里尽是游戏里的情景,就算睡了过去,梦里依然是刀光剑影。每天晚上,我都告诫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活了,但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第二早上我依然情不自禁地走出宿舍,走进《跨越》。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直到有一天昕雯发短信告诉我,她说她很堕落。

堕落,我从来没有如此震撼过。我觉得这两个字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昕雯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段日子的生活状态。非典的第一天我就迷上了QQ。我把我的网名改成了“落入网里的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落入网里的鱼吗?我原本是深海当中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前面有一张漂亮大网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明知道那是我的禁地,可是我还是身不由己游了进去,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出来。

《爱在忧伤的日子》17(3)

常常听人说QQ是这个世纪上帝送给不爱说话的人最好的礼物,因为有了QQ,那些不爱说话的人有了能让自己畅所欲言的场所。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不用担心你的表达所带来的任何后果。可是我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但我为什么还是那么依赖QQ呢?

我不知道我用QQ都干了些什么,我在QQ里加了很多网友,他们都是陌生人。我常常频繁地更换我的网名,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去戏弄陌生的网友。有时候我会扮成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去迷惑网上那些纯情小MM;有时候我会扮成一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去勾引网上的“色狼”,诱使他们现出原形。而我总是在聊天结束的时候告诉他们真相,他们打过来一连串的怒不可遏的头像或符号,恨不得立即把我拉进黑名单里,我却在一旁偷着乐,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总是乐此不疲。

在QQ上我把爱情当做一场游戏,我常常对一个陌生的网友说,爱情是一场游戏,你有没有勇气和我开始一段六日爱情?六天后请你将我忘记。他们也常常配合我玩这样的游戏,并不当真。仅仅有一次,当这样的游戏结束的时候,有一个他问我,可不可以将这场游戏继续下去,直到永远?我觉得他有点像你,但我还是打了一个冷酷的“不”字过去,说,这是网络。那一刻我竟有点心痛。

在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罪恶感。我觉得这是对我渴望的爱情的一种亵渎,甚至我觉得我是在背叛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你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你的,有什么背叛可言?有时候感觉真的很奇妙,比如当我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似乎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想到这些,我就很恐慌。或许,这仅仅是对我个人而言的一场柏拉图式的恋爱吧。

现在我已经厌倦这种生活了,而且我发现我越来越讨厌学校生活了。我想离开学校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我的漂泊生活,可是学校戒备森严,我插翅难飞。

我听了昕雯的故事,告诉她,其实我和你一样,很堕落。

然后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了昕雯。

昕雯听了,说,非典的日子,我们都是迷路的羔羊。

我说,即使不是非典,我们又何尝不是迷路的羔羊呢?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找着自己的方向,直到我们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找到。

《爱在忧伤的日子》18(1)

有一天当我从《跨越》回到宿舍,never告诉我,凌宇被带走了。

我一时不明白never的意思,问道,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

never说,今天一早凌宇就发高烧,他去了一趟医务室,然后就再也不回来。听他们说,凌宇被带到了医院,而且已经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例。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被隔离,你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起初我还以为是never在跟我开玩笑,但看到他那沮丧的表情,再看看宿舍里的其他兄弟,一个个都保持沉默,连麻将也不打了,我终于信了。可是我仍然不相信的是,凌宇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成了非典疑似病人了呢?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要是他?凌宇大学的日子一直不好过,为什么还要让他承受这一致命的打击?

我打凌宇的手机,是真的吗,凌宇?

是的。凌宇沉重地回答我,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怎么会这样呢?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相信这样,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感觉我只是发了一点高烧,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可医生们偏说我是,我也没有办法,现在我的生命只能由他们做主。

那你在哪里?我过来看你!

兄弟,别傻了!别说你出不了学校,就算出得了学校也进不了我所在的隔离间。放心吧,我命大,死不了的。我还欠你钱呢,死了怎么还你啊?唉,我生来就是这个贱命,我认了。

凌宇挂了电话,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一直都没有把非典当回事,一直都以为非典离我们那么遥远,可突然间它就降临到了我们的兄弟凌宇身上,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

第二天我们宿舍的人都被强制隔离。我们被带到荒郊野外的一个隔离区,里面已经住了不少和我们一样不幸的人。隔离区很大,风景也不错,有很多很多的树,还可以看到很高很高的天空。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我觉得我这种坦然是与生俱来的,我只是不希望被带到一个没有阳光看不见天空的地方。

never起初不肯进隔离房,never说,假如他们当中有的真是非典,传染我们怎么办?

医生说,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今天刚到这里,都是学生,都只是和疑似病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你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传染谁。

我们就这样被严加看管起来。隔离区的入口有很多民警守卫着,我们的活动局限于狭小的一片天地。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很多人的生命就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和平常没有两样,依然笑对每一天。只是never总是愁眉苦脸,总是担心凌宇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上了。由于过度忧虑,导致never食欲不振,夜不能寐,几天下来,never消瘦多了。never常常对我说,早知道如此,我就和艾怜一样回家了。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还是看开一点吧。never仍然整天唉声叹气,我不知道never为什么如此惧怕死亡,死亡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事情,我一直对死亡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我对海明威、三毛、海子等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既敬畏又迷惑。我不怕死亡,我怕疼痛和虚无,我怕生不如死,有一点我是非常肯定的,我绝对不能老死,绝对不能病死在床榻上。

我发短信给昕雯,我的一个兄弟被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例,我和宿舍里的其他兄弟全被隔离了起来。

昕雯说,你相信吗?我的一个姐妹也被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例,我和宿舍里的其他姐妹也被隔离了起来。

我说,我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么,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害怕,我害怕我就这样死去,你还记得吗?我不想这样死去,我希望我的生命结束在路上,结束在沙漠中,然后我的周围落满了你抛洒的玫瑰。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这样死去。

我说,你觉得我们离死亡近吗?

昕雯说,很遥远。

我说,既然很遥远我们又担心什么呢?我们都是听话的孩子,我们没有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老天爷又何苦置我们于死地呢?

是的,老天爷是不会置我们于死地的。我们被隔离了一周之后,学校那边传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凌宇没有患非典,凌宇是被误诊的!现在,凌宇已经回到了学校,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学校。

凌宇回来后不久学校就解禁了。解禁的那天,同学们像潮水一般涌出校门,那气势百年难得一遇。

可是凌宇却高兴不起来,凌宇回来的第一天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他一个人在阳台上抽闷烟,地上洒满了烟头,凌宇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忧伤。我站在凌宇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这个曾经在我面前哭过的男人内心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与苦难。看着他一副颓废的样子,我无以相劝,心痛如绞。凌宇扔下一个烟头,准备抽另一支,我抓住他的手,别抽了,我们喝酒去吧。喝酒比抽烟好。

于是我们去喝酒,依旧去七餐厅。

凌宇喝了几杯酒,话就多了起来。

凌宇靠在椅子上,仰着头,说,你知道我被误诊为非典的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些天我的眼泪时时刻刻在流淌,我并不是为我生命中的这次灾难而流泪,而是为我对不起我的父亲和母亲而流泪。当我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在电话里就哭得死去活来。我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这么大,而我竟然没尽一点孝道就要离他们而去。

《爱在忧伤的日子》18(2)

我在等待死亡的日子里忍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医生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每天都要为我检查、治疗。我对医生们说,就让我死了算了吧,你们不要来管我了。是的,那时候我对生命已不抱任何希望,我甚至已经写好了遗言。可是在我写完遗嘱的第二天,医生却告诉我,我被误诊了,我没有非典,我可以出院了。那一刻,我出奇地平静,我脸上的表情都快麻木了,我觉得上帝跟我开的这个玩笑太大了。

我的大学生活充满了血色记忆,昨天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大学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复读了两年终于考上了大学;刚进来就受到歧视被隔离了一个月;考试舞弊被抓,要不是你的帮助我现在连大学学位都没有了;好几门功课补考;最近又被误诊为非典。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大学终究不是我呆的地方,这一次我真的要退学。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会郁闷而死。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你难过。我对不住你,想当初正是你的帮助和鼓励才使我打消了退学的念头,而现在……

凌宇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大学,我没有再劝他。我说,大学对我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仅仅是一种过程,一种经历。我们都已经长大,能够为自己的决定和行为负责。如果你确实已经想好,不是一时的冲动,你去哪里我都支持你。

骊歌响起,有一种情绪叫毕业。凤凰花开放的季节,六月的天空到处飘散着无奈与伤感的味道,不只是凌宇,更有一大批大四学生也将要离开学校,步入社会。原以为他们会对大学恋恋不舍,但是似乎绝大部分的学生对学校充满了愤懑。那一阵子,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泄对学校的不满。每一天晚上都能听见他们酒醉后的骂声,有的甚至破坏公物,打碎窗户玻璃,踢坏门,拧坏水龙头,拉断电灯开关,在墙上写满不堪入目的话等等,公然对学校提出的“文明离校”进行挑衅。

凌宇有一帮大四的朋友,交往得还不错,每天晚上都要去陪他们喝酒,每天都要熄灯以后才回来,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每次都要东倒西歪地走回来,走到学校狠狠地踢翻垃圾桶或者用手砸玻璃,好几次都是鲜血直流。我劝凌宇说,何苦如此这般践踏自己呢?凌宇说,我就是想要虐待自己,我活得太不爽了,有时候我就想喝死算了!我就要走了,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世界之大,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我很害怕,害怕连自己都无法养活……

凌宇送走了他那帮大四的朋友,我送走了凌宇。

站台上,我和凌宇相拥而泣。

《爱在忧伤的日子》19(1)

大三的时候,我们搬到另外一个校区。这个校区离本校区很远,但是我们并不在这个校区上课,这个校区的教学楼起码还要半年才能建好。我们只是住在这块周围全是工地的地方,所以每天早上我们要骑二十多分钟自行车,穿过一条街,又穿过一条街,路过一个很大很大的广场,广场上有很多人在放风筝,拐过好几个十字路口,才来到我们生活了两年的本校区。

搬过来的第一天起,我和祥善就形影不离。

祥善说,哥,我们以后一起去本校,一起回来吧。

我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但我从来就没有拒绝过祥善的任何一个请求。所以我对祥善说,好啊,我也正想跟你说呢,路途远,晚上回来可以有个照应。

祥善起得比较早,祥善总是对我说,他们宿舍太吵,每天讲话讲到两三点钟,以至于他总是失眠。所以每次从宿舍出去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祥善在车篷的外边等我。祥善已经给我买好了早餐,通常是一杯豆浆加一根烤肠,他是一瓶水加一个煎饼。他知道我爱喝豆浆,爱吃烤肠。我很过意不去,每次都是他买早餐,花费一定不少。于是我就对他说,以后不要给我买烤肠了,烤肠我都吃腻了,给我买煎饼吧,艾怜说天津煎饼非常不错,我早就想尝尝了。还有,这些是我早餐的钱,你拿着,以后我的早餐都要麻烦你代劳了。祥善不要我的钱,我硬是把钱塞到他的手中,如果你不要,我的早餐就不要你买了。于是,祥善就听话了,收下了钱。可是第二天他给我的仍然是烤肠,他说,我知道你不爱吃煎饼,大一的时候我买过一次给你,你说不好吃。我听了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那么遥远的事情祥善还记得。

我是个自由散漫的人,骑车的时候我总喜欢晃悠,一边想问题,一边左顾右看。我的车技并不好,又有点近视,所以没少出小事,通常是刹不住车撞上在前面慢悠悠的三轮车。车主没好气地要我陪钱,说把他的车门撞坏了。我自知理亏,赔钱就赔钱吧,他要多少,我就给多少,幸好一般车主还有点良心,没痛宰我。比较惨的一次是一个晚上,我一时没看清,前面过来并排的两辆自行车,结果不偏不倚我撞在了两车之间。我人仰车翻,衣服挂在他们其中一辆车的车把上,腿被划破了一层皮,鲜血直流。那两个人似乎刚刚喝了点酒,见我如此惨状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还大骂我不长眼睛,我没理他们,我确实没长眼睛。我忍着剧痛把车扶起来,一瘸一拐地把车推到了学校。

所以,祥善非常担心我的安危。起初的时候要和我并排骑,可我不知哪根神经出了毛病,我的前轮老是控制不住地往他那边偏,时不时撞他一下。我说,你还是在我前面骑吧,我跟着你就是了。于是祥善就骑在我前面和我拉开一定的距离,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我,并不忘记叮嘱我“小心”、“慢点”,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总是叫我停下,绿灯亮的时候才让我走,而且要我推着车走,以防左右两边没有红绿灯限制的车突然开过来。在祥善如此细心谨慎的照顾下,我终于没再发生车祸。

祥善骑车很专心,车技又好,所以骑得很快。而我骑车的时候老想问题,又喜欢看两边的风景,车技又不好,所以老是跟不上祥善。祥善回头望我的时间间隔稍微一长,等他再次看我的时候,我就不见了。我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于是他就停下车来等我。我追上他的时候总是说,祥善,你不要等我了,我不会有事的。祥善说,我就是不放心,看不见你,谁知道你有没有事?我听了这话,心里又甜蜜又愧疚。

有一次我们骑车路过广场的时候,看到好多的风筝在天空飞翔。我突然想起了昕雯。昕雯曾经对我说过,她就是一只飘摇的风筝,满天满天地疯跑,可是跑累的时候却没有人将她轻轻地收回,仍然要忍受着饥饿与疲惫亲自去寻找可以供她休息的地方——一个荒凉的亭台或者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于是我停下车给昕雯发短信,我在一个广场上看见了很多很多的风筝,它们都很自由很快乐。发完后,抬头一看,祥善已经没有影了。我想,祥善可能已经到了学校了,干脆我在广场上转转吧。于是我把车骑进了广场,转了几圈,就看见祥善神色慌张地向我骑过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又出事故了呢!我笑着说,呵呵,没有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到学校了呢。结果,那一次我和祥善都耽误了上课的时间。

我和祥善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去学校附近的又一村餐馆吃饭。祥善说,学校的食堂人多,不卫生,价格也不算便宜。我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祥善说,又一村的红烧狮子头做得非常好,价格也实惠,我们去那里吧。我不得不佩服祥善的细致,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红烧狮子头啊?祥善笑而不答。

在又一村我们通常点两个炒菜外加两个红烧狮子头,一个是尖椒肉丝,一个是家常豆腐,一个是他喜欢的,另一个是我喜欢的。有时候我们也吃盖饭,他经常给我点回锅肉盖饭,我经常给他点鱼香肝尖盖饭。祥善的饭量很大,每次吃盖饭的时候我都把额外的一碗米饭给他。我说,你的饭量这么大,为什么还那么瘦呢?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每次回家他都会胖,来学校后他就会瘦。我想可能是他在学校太紧张了吧。有时候我也吃点烤串,据说又一村是方圆几里烤串烤得最好的一个餐馆。但祥善从不吃烤串,他说他闻不惯羊肉的膻味。

《爱在忧伤的日子》19(2)

祥善从来不喝酒。有一次我想喝点啤酒,问他喝不喝,他摇了摇头,于是我也放弃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喝酒,他说他从来没喝过酒,所以不喝酒。我说假如有一天我要你陪我喝一点,你会不会答应我呢?祥善说,那要看情况了,你是我哥,你不会为难我的。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要了一瓶啤酒。我说,今天是我生日,你陪我喝一点点吧。我有话对你说。祥善一直以来都很听我的话,他答应了我。我倒满了酒,举起杯,对他说,祥善,一直以来我都很想和你说说心里话。你是我上大学以来上帝馈赠给我的最珍贵的一件礼物,我从来不曾想过我会拥有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兄弟。这一杯酒,我敬你,感谢你这么久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即使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你仍然是我最好的兄弟。

祥善听了我的话,酒还没有喝,脸就红到了脖子根。我喝光了我的那一杯,叫他喝一口就行,但他还是一口气把它喝光了。我看得出来,祥善喝得很痛苦,只是为了我才勉强喝下去的。

祥善从来不喝酒也从来不吸烟。我从来不吸烟,只是偶尔喝点啤酒。但凌宇说啤酒不算酒,我没有喝过白酒,这样看来,我还算是一个从来不喝酒不吸烟的人吧。我曾经答应过蓉,这一辈子不吸烟、不喝酒,我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应该不会违背我的诺言。

祥善和我一样喜欢安静,可是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让我感到忧虑。祥善对环境的要求十分苛刻,不管是吃饭也好,学习也好。下午下课以后,我们会去找一个自习教室自习。祥善对自习教室非常挑剔,教室必须足够宽敞,人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温度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必须有靠窗的座位。最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前后左右总之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不得有情侣。从一楼跑到六楼,再从六楼下到一楼,从一号楼跑到六号楼,再从六号楼跑到一号楼,几乎所有的自习教室都跑遍了,可是仍然没有找到他满意的自习教室。我只得跟在他后面一间一间地找,要是别人我早就不能忍受了,但对祥善我没有一句怨言。当他垂头丧气的时候,我还微笑着鼓励他再去找别的,尽管在我看来任何一间教室都是可以的,但我愿意这么做,祥善每天早上都能够耐心地等我下来,每次骑车的时候都不厌其烦地回过头来看我,看我在不在他后面,看我是否安全,我只是陪他找一下教室而已又有什么不乐意呢?

如果祥善没有找到教室,一般会回宿舍,如果我没有别的事我会跟他一起回去。我和祥善之间互相容忍的程度在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我能容忍他,是因为他对我太好,而且我又是他认的哥。

祥善的思维与一般人不一样,跳跃性非常强。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常常是前言不搭后语,你说东他说西,还出其不意地反问你,常常把你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要是一般人早就对他不耐烦了。你要想从他的口中得出某一个问题的标准答案比登天还难,祥善真的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不谙世事,说话不拐弯抹角,也不看对象,也不察言观色,因此,说出来的话总是伤害别人。别人不与他计较,常常用一个字说他:“傻。”每当我无意中听到别人这样说他时,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常常对他说,你与别人说话的时候尽量想想,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唉,有时候我也真拿他没办法,只希望别人不要因为他善良、单纯而欺负他。

周末的晚上我们会一起去逛书店、音像店,祥善的心特别细。我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有一次我看见京南图书城新来了一套金庸全集,我心里痒痒的,特别想买,可是一看定价太高了又舍不得买。一时间对那套书爱不释手,踌躇不定,祥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过了几天,祥善说,哥,我送你一件礼物吧。我纳闷,平白无故的,送我什么礼物啊?祥善把礼物拿出来,我一看,正是那一套我舍不得买的金庸全集。当时,我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说,走过去紧紧抱住祥善。

不止是金庸全集,祥善给我买了很多东西,喜多郎的磁带一套五盒全是他买给我的,齐豫和伍佰的磁带也是他买给我的。他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喝黑咖啡,就去超市把最好的黑咖啡买好悄悄地放进我的柜子里。我爱吃水果,他就每隔一段时间给我买来一大堆梨或者苹果。和祥善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想着我,买什么东西都是双份;不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把我忘记,我不去自习的时候,他一个人从教室里回来总是给我买一支冰淇淋。

艾怜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如果我能拥有一个像祥善对你那样对我的兄弟,一生何求?

我曾经问过祥善一个我自己都认为很傻的问题,我说,祥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祥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也很后悔我这样问。哪有人家对你好,你还问他为什么的。祥善想了很久才认真地告诉我,我曾经对你说过,你是我在这个大学里惟一一个值得依赖,值得我尊敬的人。你从来不和我开玩笑,从来不取笑我,当我遇到困惑时,你总是耐心地帮我解答,而我一旦去问别人时,他们就会说我傻,但你从来不这样说。我不聪明,老师布置的一些论文我不知道怎么写,你就会告诉我怎么写,告诉我该怎样查资料,还把样本写给我。每次交大作业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和我分在一组,而你就不同了,很多人都想和你分在一起,但你总是第一个考虑我。总之我买给你的那些东西和你对我的帮助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你又是我认的哥,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爱在忧伤的日子》19(3)

我又说,你对我这么好,假如有一天你要离开我,那我该怎么办呢?

祥善说,你人好又很优秀,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你好的。你以后肯定会遇上一个比我对你还要好的人。

我说,即使我遇到了这样一个人,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也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又问祥善毕业以后想去哪里工作,想留在北京吗?

不想。北京人太多,北京竞争太激烈,我能力太低,肯定适应不了,我想去一个人少安静的城市,可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城市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真的,我很担心大学毕业以后连一份工作也找不到。如果实在不行,我只好回家了,家乡倒是一个安静的地方。

我说,你愿意去西藏吗?西藏人民出版社每年都来我们系要人,只是一直没有人去。那里人烟稀少,自然条件比较恶劣。但符合你所说的要求,那里天很高,地很宽,人很少,很安静。

真的吗?祥善的眼睛闪现出惊喜的目光,那我去好啦。我一直在愁毕业以后我该怎么找工作呢。只是,他们要我吗?

那是当然!你想想每次都没有人去,怎么会不要你呢?那里的待遇还不错,不过要去的话至少要签八年的约。也就是说,如果你去的话有可能你一辈子就在那里扎根啦。

那也没关系啊!拉萨不是很好吗?如果他们要我,我一定去!

你真的想去?

真的!

祥善激动的表情证明这确实是发自他内心的话。

那好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你?

怎么,不相信?

你又不是找不到工作,哥?你那么优秀,留在北京很适合啊!西藏这种地方也只有我这种人才肯去,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我苦笑了一下,说,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至于我为什么要去,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爱在忧伤的日子》20(1)

去西藏成了我和祥善共同的梦想。

祥善去搜集所有与西藏有关的资料,图书馆里有关西藏的游记文章和图片全被祥善复印了下来,为此祥善还特意买了一本《藏地牛皮书》和《西藏画册》,越看越觉得西藏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我去系里打听以往西藏人民出版社来我们系要人的情况以及各方面的待遇如何,往届毕业生有没有去,现在情况怎样等等。

系里的领导们听说我想去西藏工作先是惊讶后是鼓励。他们说西藏人民出版社每年都来要人,但是已经有5年没有人去了。每次他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们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现在的学生奉献精神太少了。西藏有什么不好?我们学院的院长在西藏干了八年呢!所以,你们要想去的话,可得认真地想一想,别是一时冲动,等系里帮你们把一切弄妥之后又反悔了这可不行。

我说我不是冲动。其实我心里想,人生难得疯狂一次,冲动一回又何妨!毕竟人生道路的转折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冲动所致。可能一时的冲动会带来惨烈的代价,但我不后悔。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是一条直线,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我也不会感到幸福。如果没有冲动,一个人的想法即使多么伟大,也只是个想法而已。

其实很早以前,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吧,西藏就是我的神往之地了。在中国有两个地方我最想去,一个是西藏,一个是云南。去西藏是我的梦想,因为它很难实现;去云南是我的理想,因为它不难实现。若是硬要问我云南和西藏哪个是我最想去的地方,我会选择西藏,因为西藏是中国乃至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块净土,那里有世界上最蔚蓝的天空,最洁白的花朵,最清澈的湖水,最险峻的高山。无论你在生活中遇到多少困惑与烦扰,高耸的神山和辽阔的圣湖,都是使你的灵魂得到彻底放松、休憩的最好的地方。只是,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西藏离我那么遥远,所以那年寒假我一个人选择去云南,去大理。如果去西藏,不仅手续复杂,而且来回机票要7000元到8000元,再说,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我不一定能适应那里的高原反应。所以,去西藏的梦暂且被我搁浅了。

最初对西藏的神往源于我无意间读过的一段文字,可是现在我已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读到的这段文字:

我在忧伤的少年时期,以及大学毕业后为生存所迫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时,均有过强烈的逃避现实、浪迹天涯的念头,皆因时机不成熟而忍受了下来。那时候,我惟有在只有一个人的屋顶上遥望蓝天下最深的地方。我常常对自己说,你必须换一种活法了。升斗小民,周而复始地活着仅是存在而已。这种最简单的“过程”不会令你真正快乐。于是,有一天我终于离开了我熟悉的地方,去了西藏,这个我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

整段文字只提到了“西藏”两个字,但我却被这段文字所表达的情绪深深地感染。我在想,在我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也一直存在着这样一种情绪,只是一直没有得共鸣,而西藏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天下那么多美丽的地方不去,这个人为什么惟独选择西藏?

正是这段文字激发了我对西藏极大的好奇与无限神往,后来我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知道了很多有关西藏的信息,知道了那里是世界屋脊,有全世界人民顶礼膜拜的珠穆拉玛峰,那里是藏传佛教的发源地,有堪称世界建筑史上奇迹的布达拉宫,有古格王朝遗址,有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原湖泊纳木错……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阵子我迷上了李娜的《青藏高原》,反复地听这首歌。昕雯每一次来我的住处,我都为她放这首歌。我说,听听这首歌吧,你那《在那遥远的地方》你回家再听,这是一个更遥远的地方。昕雯说,你想去西藏吗?我说,当然想啊!她说有那么一天她也会去西藏看一看。昕雯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盛满了忧伤,宛如纳木错的湖水,亦如当年我和她在广场上放风筝时的眼神。昕雯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孩子,像一阵风,想去哪儿就飘向哪儿。大一的暑假,她就先我一步去了西藏,在我看来还是梦想的时候,她却已经把它变成了现实。

在西藏的时候,昕雯发短信给我,徜徉在神山圣湖之间我时时刻刻都在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叹不已。面对一望无际的圣湖纳木错,面对大自然的永恒与广博,个人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太渺小了。与其让这样短暂的时光消耗在世俗生活的琐碎与平庸上,还不如敞开胸怀,融入自然,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间去寻找生命的意义。所以,我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大学,我不想与其他的姐妹一样整天慵懒地躺在床上慨叹大学生活的无聊。我说过,我始终是一个漂泊的人,远方才是我的家。

我说,你比我幸福,你的梦想是我引发的,却先我而实现了,而西藏现在对我来说都还是一个梦想。

昕雯说,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的,要不是那一阵子你总是给我放那首《青藏高原》,我不会这么快就站在了世界屋脊上。为了报答你,我将当地藏民献给我的一条哈达送给你,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

后来系里领导告诉我,我们系九六届的一个毕业生去了西藏,我可以向他打听打听一些具体的情况。我问他们这个人当初是什么情况下去的。他们说,他当时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一气之下就去了西藏。他的学习成绩在系里数一数二的,还过了六级呢。对了,那边有个要求,你们必须通过四级,因为你们一去就是公务员待遇。

《爱在忧伤的日子》20(2)

于是我就打电话给那个师兄。先是打手机,那边回应是“已关机”。后来就打他办公室的电话,是另外一个人接的。当我说要找那个师兄时,对方很客气地告诉我,我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了这里,一年前就走了,去了北京。我很惊讶,为什么要离开呢?不是说要工作八年吗?这对我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但丝毫没有动摇我去西藏的决心。

我对祥善说,去西藏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也算是一个小小秘密,在还没有实现之前不要向外人宣扬。可是,还是有很多同学知道了我要去西藏工作,我想可能是系里领导告诉了那帮学生会干部,那帮学生会干部又告诉了他们身边的人,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系的同学都知道了我要去西藏。绝大部分的同学都表示不解,说像我条件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选择一条别人都不愿意走的路呢?学习成绩那么好,刚上大学就在杂志社兼职,发表了一大堆文章,还出了书,党也入了,这么好的条件,考研也好,留北京工作也好,哪一条路都比去西藏好上一百倍。

他们都不理解我,never也极力劝阻我,他用了一个词“浪费”来形容我的做法。他说,你去西藏简直是一种人才的浪费。never的证据很强烈,他说我理想主义色彩太浓,西藏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美好,去了之后就会发现有很多问题接踵而至。西藏只适合做短暂的停留,如果一辈子停在那里,你的一生就这样毁了。never劝我还是现实一点好,不要被理想冲昏了头脑,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never一直在说,我不做任何评论。never提到的问题我都想到过,我承认我是一个感性的人,充满了理想主义,但关系到我一辈子的重大问题我决不会当儿戏。只是看到never对他的看法充满自信的脸,我有点迷茫,我是在逃避现实吗?还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于是我发短信给昕雯表达我的困惑。

昕雯说,在你已经决定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不要再征询任何人的意见了,毕竟是你去西藏而不是别人去西藏。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第一,搜集所有的有关西藏的基本资料,每天都要花一定的时间来读它们;第二,每天看一遍我送给你的哈达,每天听一遍《青藏高原》以及其他的关于西藏的歌曲,比如韩红有些关于西藏的歌,挺不错的;第三,每天都要坚持长跑训练,这一点很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否则你的梦想再美好也只能破灭。

除了昕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我说过话的无香也出乎意料地表示了对我去西藏的支持,曾经我和无香说过分手后我们还是朋友,但是分手以后我们基本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每次遇见只不过是一个平淡的微笑甚至是擦肩而过,彼此心中都有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始终无法迈过那道坎。其实每次遇到无香时,我都想停下来,都想对她说,难道我们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特例?

有一个晚上我骑车从本校区回宿舍,无香追上我,说有话要对我说,我看了无香一眼,无香以往那种与我擦肩而过的优雅与从容的表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成熟与冷静。只是她的眉头和眼角都夹杂着几许无奈与哀愁。

最近还好吧?无香这样问我,昕雯也经常这样问候我,只是与无香不同的是,昕雯最后一个字喜欢用“吗”。这是两种不同的心情。

可以。我淡淡地答道,脑海中飘过我和无香曾经在一起的过往。

听说你要去西藏工作?

最近才做出的决定,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爱上你吗?因为你身上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你忧郁和安静的眼睛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与舒适,所以我为你痴狂。后来,我选择了放弃,因为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你心另有所属。

你曾经在你的《一个人的生活与思想》中说过,你想去深圳或者遥远的西部工作。这是两种极端是吗?最后你终于选择了西藏,你是在抗争,是吗?其实在看你文章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你必然会选择今天的道路。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们都是一群被上帝安放在同一条轨道上的孩子,没有人想过要逃出这条轨道。而你不是,你一直在找机会跳出这条轨道,创造自己的未来。也许你要为你的这一跳付出代价,但你的过程如夏花一般灿烂。所以,对你今天的选择我很理解,也很支持。

而我和你选择了不同的路。有时我在想,假如那一天的竞选你成功了,我失败了,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呢?也许我会成为现在的你,你会成为现在的我。我不知道在这将近三年的大学里我都干了些什么,从当初的宣传部部长到现在的学生会副主席,我觉得我就像一架奔跑的机器,奔波往返于学生与领导之间,传达文件,反馈意见,什么理想啊,什么爱好啊,都成了泡影。甚至我想静下心来好好地读一本书都成了一种奢望……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艾怜就坐在我的书桌上翻看我的书。搬到新校区后,我和艾怜没有分到一个宿舍,他在我对面的隔壁,中间隔了一个大厅。艾怜每天都要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来串门,一天五六次。所以每当听到艾怜那特有的吧嗒吧嗒声就知道艾怜来了。

《爱在忧伤的日子》20(3)

我见到艾怜,说,贵客啊。

艾怜见我回来了,脸上绽开了桃花。艾怜的脸上经常绽开桃花,他的面部神经相当发达。艾怜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很夸张的动作,站直来,抱了我一下。

我说,肯定有事找我,是不是?

然后,艾怜脸上的桃花忽然没有了。说真的,我还不习惯这么严肃的艾怜。

艾怜说,我想跟你去西藏,可以吗?

我又一次看见艾怜清澈如水的眼睛,只是这一次眼睛里有一丝担忧。

我说,真的吗?其实我知道是真的,艾怜是一个简单真实的人,艾怜心里想些什么,他的一张脸完全可以反映出来,我这样问只是我的口头习惯而已。我接着问,以前不是说不去吗?在我和祥善还没有约定之前,我就把我去西藏的想法告诉了艾怜,当时还开玩笑地说要艾怜跟我一起去,艾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绝对去不了。他第一关就过不了,他的爸妈打死他也不会让他去,就他一个独生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叫两位老人家怎么活啊!

艾怜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一辈子活在父母为我设计的生活当中,我已经长大,我要过独立的生活,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都是他们帮我设计好的,就连高考时填报的志愿都他们代劳的。他们还说,我一毕业就要去他们为我联系好的一家出版社工作。他们太无理了,太武断了,太不注重我的感受和尊严了,我受够了!我不能总是为他们而活,我也要为我自己而活。反正我已经想好了,不管他们如何反对我都要去,我去西藏的目的很简单,说的难听一点,就是逃避现实。北京、天津的压力太大,我受不了,我不想拼死拼活地去找工作,也不想家人一切都为我安排,我想轻轻松松地工作,稳稳当当地生活。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简单的人,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简单生活就是我要的幸福。

可是你认为西藏就没有一点压力了吗?

和北京、天津比起来,西藏的那点压力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你帮我去问问系里西藏人民出版社到底要多少个人,除了你和祥善,可不可以再加我一个。

好吧,明天我就去问。

[JP3]虽然艾怜经常喜欢和我开玩笑,但这次绝对是真的。[JP]

第二天我就去问系里的党委书记。他显出很惊讶的表情,摘下他的黑框眼镜擦了擦,大发了一通感慨,现在的学生越来越搞不懂了。前几年一个都不去,今年像赶集似的,争着去啊。他看了看我,说,是不是都是你这个榜样所起的作用啊?这是西藏人民出版社的资料,好几年没招到人了,三五个肯定没问题。

回来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艾怜,艾怜的脸上又绽开了桃花,抱了我一下,说要请我吃“水煮鱼”。“水煮鱼”是我们这最有名气的饭店。艾怜高兴的时候常请我去吃“水煮鱼”,每次去都点两个菜,一个是木须肉,一个是鱼香肉丝,再加两碗米饭,合起来不过二十元钱,很实惠。好在我和艾怜都不喝酒,这里的酒水特贵,普通的青岛啤酒要12元钱一瓶,吓死人。只是惟一的缺憾就是每次去都要等上半个小时才有座位,没办法谁叫这里人气旺呢?每次去的时候,艾怜总是念叨,要是哪一天“水煮鱼”不用等进去就可以吃那该多好。我说,到那时候估计“水煮鱼”要破产了。

晚上艾怜打电话给父母,还没说上两句,艾怜的态度就开始强硬,接着,在电话里就跟父母吵了起来,听艾怜的口气和言语,接电话的应该是艾怜的母亲。艾怜说,他的母亲太溺爱他了,什么事都不放心。艾怜在电话里怒气冲冲地说,你再逼我,我就跳楼!说完就把电话“啪”的挂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艾怜发这么大的火,额头上直冒汗,脸涨得通红,眼睛鼓鼓的,在宿舍里心慌意乱地转着圈。我给艾怜倒了一杯水,叫他别急,慢慢来,先给家里人一段时间考虑考虑,你这么突然,他们一时也接受不了啊。后来艾怜的母亲又打过来,艾怜不接,但艾怜的母亲很有耐心,一直打,电话铃一直响,弄得艾怜心烦意躁,把电话拿起又挂了,然后把话筒放在一边,这样艾怜的母亲就打不进来了。可是不久艾怜的手机又响了,艾怜看是家里的电话就直接摁掉了,然后关了机。

艾怜去西藏最大的阻力来自于父母,而对我来说去西藏没有任何一点阻力是来自家庭。我从小就没有了母亲,父亲在我的眼里只是一个名分而已,他不想也没资格管我。我最大的阻力来自兄弟和朋友,其实这算不上阻力。兄弟们都不想我去西藏,理由各有千秋。有的说舍不得我,有的说西藏那么遥远去了不好联系,有的说毕业了想要和我合作一起创业等等,面对兄弟朋友的这些好心好意的劝说,我都一笑了之。这个时候,我只有相信昕雯的话,在你已经决定做某件事情之后不要再征询任何人的建议,毕竟是你去西藏,而不是别人去西藏。除此之外,我就没有任何阻力了。那么祥善呢?

我问祥善,你父母允许你去西藏吗?

祥善说,我父母说一切都由我做主,只要能找到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就行了。

那就好。

可是我总是觉得自己最终也去不了。

《爱在忧伤的日子》20(4)

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仅仅是我的感觉而已。

怎么会呢?别想多了,祥善,对了,你最想去西藏哪个地方?

纳木错。听说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湖,躺在西藏母亲的怀抱里,安静得像个天使。我的家乡稻城也有很多美丽的湖泊,但一个个都很小很小,像珍珠一样散落在大地上,我们叫它海子。所以我想去纳木错看看,看看与我家乡的海子比起来到底有什么不同。

无香说我的眼睛很安静,让她感到很安详很舒适。而此刻祥善的眼睛比我更安静,更让人感到安详与舒适。

尽管艾怜仍然没有解决来自家庭的阻力,但他还是加入了我和祥善的行列,去西藏成了我、祥善、艾怜三个人的共同梦想。

我们开始跑步,这是追逐我们梦想的第一步。我们开始很早很早地起床,沿着一条笔直的街道很远很远地跑。我们跑过行人,跑过车辆,跑过高楼,跑过树林,跑过河流,跑过麦田,然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接着,我们又跑过麦田,跑过河流,跑过树林,跑过高楼,跑过车辆,跑过行人,跑回我们的宿舍。迅速地冲澡洗漱、吃早点,忍着腿酸背疼踩着自行车匆匆地去本校上课。

起早跑步对我和祥善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对艾怜来说不亚于红军万里长征。首先,早起对艾怜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而又艰难的事,艾怜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每天早上我去叫他的时候,都要使劲地掐他,他才能醒,揉揉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嘴上嘟哝着,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让我再睡一会儿吧。跑步的时候,由于艾怜比较慢,我和祥善跑一段要等他一会儿。每次跑到终点的时候,艾怜坐在草地上根本站不起来,要我和祥善把他拉起来,扶他走好一阵子,才能放开他,让他慢慢地跑回来。尽管这样,艾怜也从来没有放弃的念头,看见他难受的样子,我的心口油然生起一股敬佩之情。我说,了不起啊,艾怜。艾怜说,要想以后一劳永逸,现在不吃苦怎么行呢!

考虑到艾怜起床的艰难以及上午我们还要上课,一周后我们决定将跑步的时间放在了晚上,我在一本科普杂志上看到,据说晚上跑步比早上跑步效果更好。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艾怜的时候,艾怜当然是喜不自禁,既能多睡一会儿又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的事当然好啦。

在艾怜为实现自己的梦想坚持不懈地奋斗时,他的母亲数次打电话到系里,在电话里向系领导哭诉,说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没有吃过苦,怎么忍受得了西藏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要系里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她这个做母亲的,一起阻止艾怜去西藏。系领导理解艾怜母亲的良苦用心,只好暂且答应了她。不过,这着实让系领导为难,母亲与独生子之间的矛盾本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他们怎么好插手呢?

于是艾怜被传到系里,系党委书记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你母亲打来电话,说不准你去西藏。

艾怜似乎早就料到母亲会这样做,艾怜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这是我的权利,谁也不能剥夺,包括我母亲。我母亲是一个固执的人,只认死理,她不可能包办我一辈子。所以你们也不用劝我,我和我父母之间的矛盾我会及时解决的。

系党委书记说,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从理性上来讲,系里是支持你去西藏的;但从感性上来讲,你也不能不顾你父母的感受啊。所以,我们希望你最好与你母亲好好谈谈,别把事情弄大了。

艾怜点了点头。

艾怜决定过几天再和母亲好好谈一谈。艾怜承认自己上次说话冲了一点,还没有说为什么要去,就在去与不去上与母亲闹僵了。艾怜决定下次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是令艾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艾怜的母亲一天后就从天津赶到了北京,出现在艾怜的面前。

当时很多同学在场,母亲的突然出现使艾怜感到很尴尬。艾怜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见到母亲的惊喜,冷淡地说了一句,你来干什么?我已经不打算去西藏了。艾怜是在说谎,艾怜不希望母亲在同学们面前丢人现眼。同学们都很知趣,一个个离开了宿舍,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足为怪。可是艾怜的母亲并不相信艾怜说的是真话,要艾怜写保证书,还要拿到系里去盖章。艾怜不屑于与母亲理论,三下五除二就写好了保证书,并拿到系里盖了章,交给了母亲。母亲对艾怜这次表现出来的乖顺感到惊讶,但也无话可说,悻悻地走了。

母亲走后,艾怜说,真让我丢脸。

我说,妥协了?

艾怜说,没有。先骗骗她,等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爱在忧伤的日子》21(1)

日子在平淡与期盼中一天天地度过。

我和祥善依然形影不离,早出晚归。

每天早上祥善依然会在车棚等我下楼,然后说,哥,你的烤肠。

骑车的时候,依然他在前,我在后。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我,看我在不在,看我安不安全。

我们依然去又一村吃饭,他每次都把好吃的夹到我碗里。

依然给我买黑咖啡,买水果,买冰淇淋……

每天晚上依然去跑步,每次跑完步,祥善都会给我买一瓶可乐。艾怜每次看到祥善这么做,总会翻出那句老掉牙的话:要是我有一个像祥善这样的好兄弟,死而无憾了!

很多的时候,我都会以为,假如这一次我们去成了西藏,那么很有可能我和祥善会一辈子在一起了。

可是,祥善总是对我说,哥,我总觉得我去不了西藏。

而当我问他原因的时候,他却回答不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鼓励他,你不是想去看纳木错吗?相信你自己,你一定会实现的!

我不迷信,但有点宿命,相信“天意”、“缘分”、“命中注定”之类的话。我曾经玩过很多次掷硬币的游戏。我说,如果硬币落地的时候是正面,就代表我一定能去西藏;如果是反面,就代表我不能去西藏。我把硬币一次一次地往空中抛,每次落地的时候都是正面。于是我就认为我去西藏是“命中注定”的了。为了消除祥善那种毫无缘头的疑虑。我叫他也来玩掷硬币游戏。祥善把硬币往空中一抛,硬币迅速地落下,落在地上又弹到另外一个地方,旋转了几下,安然落地。可是令我和祥善都很失望的是,硬币是反面。祥善又试了几次仍然是反面。我叫祥善再试几次,祥善说不用了。安静的眸子有了很多惶恐,虽然是游戏,但这样的结果仍然让我很难过。难道冥冥之中真有神灵主宰?难道祥善命中注定去不了西藏?

我说过我不迷信,但当我路过一条街,遇到了一个算命老先生时,我仍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我说,给我看看我最近的命运吧。

算命先生问了我生辰八字,仔细端详了我的脸,看了我的掌纹,然后沉重地说,你将有丧失之痛。

丧失之痛?我不以为然,何解?但算命先生并没有告诉我,总之说我最近的运气不好,要我当心,凡事要看得淡一点,看得开一点。为了表示愧疚,算命先生不要我钱,但我还是把钱给了他。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我梦见祥善从很高很高的山阶上摔下来,就摔在我的脚下,血肉模糊,魂飞魄散。祥善站在山阶上回头看我,看我在不在,看我安不安全,结果,一失足就摔了下来。

幸好是梦。第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直奔祥善的宿舍,敲他的门,祥善,祥善。祥善出来了,惊讶地问,怎么啦,哥?

我握住祥善的手,紧紧地握住祥善的手,生怕他突然之间就在我的面前消失。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祥善,看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睛,祥善,我的好兄弟,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我的记忆仍停留在梦中,握着祥善的手一直在颤抖。祥善又问我,哥,怎么啦?你是不是感冒了,我看你额头出了好多汗。我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回过神来。哦,没事,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失去了你。

然而,真的是梦吗?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饶恕自己,我永远都摆脱不了我身上背负的十字架,所有的罪祸都是我引起的。我骂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一个早上在骑车时发短信?祥善在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上停下来看我,看我在不在,看我安不安全。结果,祥善没有看见我,我边骑车边发短信落在了后面。祥善没看见我,祥善就开始紧张地四处观望,就在那一刻,一辆卡车咆哮而来,瞬间,祥善车翻人飞,这一次,是真正的,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这还是梦吗?这已经不是梦了。我已记不清我当时是如何跳下自行车,如何抱起祥善,如何疯了一般四处拦车,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我抱着祥善,坐在开往医院的车上,祥善的身体到处都在流血。我已看不清祥善的脸,但我仍然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落在祥善的脸上,落在祥善的身体上,与他身上流淌的血液融为一体,血泪交浊,血如泪,泪如血。祥善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哥,我想……去……纳木错。祥善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躺在他去纳木错的梦里,永远地闭上了他那清澈如水的眼睛。我仿佛看见祥善在天堂里向我微笑,这个如天使一般的孩子,上帝太宠爱他了,终究把他带回了身边。

2004年4月4日,我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天,这一天我留下了生命历程中最为惨痛的记忆。四,四,这个不吉利的数字竟如此巧合,如此宿命般地夺去了祥善的性命。这一天,我失去了祥善,失去了整个世界。这一天,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祥善的母亲来北京参加祥善的火化仪式。我对祥善的母亲说,伯母,祥善是我害死的,你打我骂我吧!祥善的母亲抱着我老泪纵横,孩子,别傻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伯母还不知道吗?上回你来我们家住了半个月,你是怎么对祥善的,祥善是怎么对你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们两个啊,比亲兄弟还亲。你怎么会害祥善呢?这不怪你,这是他的命,他的命苦哇!

《爱在忧伤的日子》21(2)

火化仪式结束,我向祥善的母亲要了一些祥善的骨灰。我对祥善的母亲说,祥善一直想去西藏,想去看看纳木错,等我去的时候就把它带上,然后把它撒在西藏的土地上,撒在纳木错里。这样,祥善的梦想就实现了。

在祥善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我整日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白天我不去上课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把祥善曾经送给我的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一过目,抚摸,我不相信祥善就这样走了,他怎么舍得离开我啊,我听见他一遍又一遍地叫我哥,哥,我想去纳木错,哥,我想去纳木错!我听祥善给我买的音乐,看他给我买的书,喝他给我买的黑咖啡,让泪水、悲伤、往事把我包围。祥善的影子无处不在,他就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用那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我。

每天晚上我都站在阳台上僵持在黑夜里,我仰望天上所有的星辰,祥善,你属于哪一颗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寂不寂寞?你孤不孤独?有没有人欺侮你?

每天晚上艾怜都会悄悄地来到我身边陪我一起哭泣。

你不要太悲伤了,每天晚上看见你流泪,我也忍不住流泪。祥善确实对你好,但除了祥善,你还有很多兄弟啊!

我发短信给昕雯,我的好兄弟死了,是我害死的。我很痛苦,真的真的很痛苦。每天晚上我都在哭。他对我太好了。

昕雯说,你不要哭,你哭我也要哭。你兄弟的死我也有罪,我不应该在那个早上发短信给你。

《爱在忧伤的日子》22(1)

凌宇离开大学将近一年后,我收到了他给我寄过来的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凌宇在汇款单里简短附言,欠了你这么久,现在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在这一年里凌宇没有给我任何音讯,只是一个月前我在西单图书大厦看见了凌宇策划的图书——《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选题新颖,书做得非常精致,卖得也不错。我看了一下版权页,是上海的一家出版社。那么,这样看来,凌宇应该是在上海了。现在,我又根据凌宇寄过来的信和汇款单可以确定凌宇是在上海。

凌宇说,兄弟,请原谅我这一年里没有给你任何消息,因为我发过誓,如果我不混出个样来,我不会回来见你们!

你知道吗?在我走进北京火车站的那一刻,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车站里混乱不堪,满眼都是躺在破烂的被褥中或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他们的目光混浊而呆滞。我在想,若干天以后我会不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我想到过回家,可是我不想让我的父亲母亲看见我的落魄与狼狈的模样。每当我听到父亲的叹息,看到母亲的眼泪,我的心就如刀割一般,我不想再让他们伤心了,我欠他们的太多了。

我坐在候车室里,翻看着中国地图,手指在地图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着,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后来我的手指不知怎么的就停在了上海,就像一望无垠的夜空突然划过一道闪亮的流星,就在那一瞬间,我决定了要去上海。现在想来我的决定是对的,因为上海有着与北京一样大的发展机会,上海的文化产业与北京一样发达。而我之所以不想留在北京,是因为北京太令我伤心。

坐上开往上海的特快列车,我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毕竟有了目标。由于是客运淡季,我坐的这节车厢人不是很多,有的还一个人占了三个位置,躺在那里睡觉。可是这里的每一个旅客心情似乎都很愉快,大多是三五一群的,谈笑风生,零食不断,偶尔看到窗外奇特的景观还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中一片凄凉。

我就这样一个人来到了上海。火车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我随着人流出了车站,来到了车站外的广场。广场上人头攒动,不亚于北京的西客站。从7岁到70岁不等的乞丐灵敏地穿梭在如潮的人流中,他们有着极好的判断能力,能一眼看出你是外地人还是本地人,很不幸我被他们盯上了,并缠着我不放,我走到哪儿那些小乞丐就跟到哪儿。我被他们缠得实在没办法,就把身上仅有的两元零钱给了他们。我心想,上海的乞丐比北京的还要厉害,北京的乞丐羞羞答答的,还带有欺诈性质,上海的乞丐也不和你兜圈子,明目张胆,就是向你要钱,你多多少少要给一点,你不给他就缠着你不放地少的刚打发走,老的又跟上来了。我说,我没零钱了。说了之后我很后悔,我应该说我没钱了。那个四肢健全的老乞丐听我这么一说赶紧说,没关系,我有零钱,我可以找给你。我听了,哑口无言。

在广场的时候很多旅馆的服务人员问我要不要住宿,我问他们价钱怎样,他们只说很便宜,但怎么个便宜法就是不说,他们认为我这个外地人好欺侮,傻子都知道他们把你骗到他们所说的旅馆后就不便宜了,我拒绝了他们,口气很坚定。我现在还不想睡,火车上已经睡够了,想睡也不去他们那里睡。我很穷,身上只有一千多块钱,还都是借的,我付不起高昂的住宿费。

上海确实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两千年历史看西安,一千年历史看北京,一百年历史看上海,上海短促的历史更显示出它浓郁的现代气息,夜上海风流无限,光怪陆离,通宵不眠。我是一个突然闯进上海的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只好在上海的街道上瞎摸乱撞。幸好,我没有带很多的行李才不至于让我感到非常劳累。

我在街头的报刊亭上买了一张上海市的交通旅游图,摊主竟然是个老外,你知道我的英语不好,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搞定。我按照地图的指示,搭乘42路车去外滩,我打算在外滩过上一夜,明天再找住处。上海的公交车比北京更拥挤,晚上也不例外,幸好我站在窗户旁边,才没有错过在公交车上欣赏上海夜景的机会。快到外滩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座座很有风格和艺术的建筑,有哥德的,有马洛克式的,有罗马式的,还有中西合璧式的等等,总之差不多汇集了欧洲所有风格的建筑。这个时候,外滩所有建筑物的灯都已点亮,流光溢彩,扑朔迷离,让人仿佛置身童话般的梦境中。

我下了车,在外滩的河栏上眺望黄浦江水,无声流淌。我感觉如梦一般,十几个小时前还在北京,转眼间就到了上海,人生漂泊不定,面对黄浦江感触尤深。外滩靠黄浦江堤岸旁边的地方有很多餐馆、酒吧、咖啡馆以及各种各样的小吃店,小吃店里烤串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蠕动了几下干涩的嘴唇,这才想起,我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走进了就开在黄浦江岸边的“啤酒花廊”。老板是位少妇,表情很冷漠。她把菜单拿给我,也不打招呼,也不给我端茶递水什么的,就干巴巴地站在那儿等着我点菜。我翻开菜单,心里倒抽一口凉气,这里的家常炒菜价格贵得让我翻菜单的手直打颤。一盘醋溜白菜也要12块钱。我把菜单从头到底翻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一个比较便宜的菜,我想逃,但又碍于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老板都有点不耐烦了,冷不防就迸出一句,还没好啊?!那边客人等着呢!这让我很不自在,因为此刻就我一个人在店里。于是我故意磨蹭,故意气她,让她放弃我这笔生意。没料到,这回她倒很有耐心了,也许她觉得我要是走了店里面就更加冷清和寂寞了。我终于不再和她计较,狠下心来要了一个木须肉盖饭,15块钱,心痛得不得了。

《爱在忧伤的日子》22(2)

我向老板要茶水,她说没有,只有可乐、咖啡、啤酒,问我要不要。我说,白开水也行。她说白开水也没有,不凑巧刚用光了。我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在骗我,只好要了一瓶啤酒,后来一问价,8块钱,再次心痛不已。坐在椅子上,一边望着黄浦江,一边自斟自饮。我是一个爱酒的人,在大学的时候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而此刻我已经完全没有了那时喝酒的痛快,因为,我现在喝的每一口都是我在上海苟延残喘的生存的资本。在大学的时候,你总是劝我少喝点,而我总是蛮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大不了和古龙一样醉死在酒桌上!现在你可以放心了,至少在一二年内我是不会醉死在酒桌上的,因为我喝不起酒,现在我每喝一口酒,心里就流一滴血。我曾经对你说,啤酒不算酒,这只是我瞎扯没想到你当真了,平生第一次和我一起喝酒,破了戒。你说你答应过一个女孩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兄弟,我真佩服你,换作我是绝对做不到的。我会对那个女孩说,如果你爱我,就爱我抽烟就爱我喝酒;如果你不爱我或者我不爱你,你就没有资格要求我这么做。你说我是一个心软的人,但在这一点上我是不会心软的,因为我天生嗜酒如命。兄弟,如果你看到这里,觉得我欺骗了你,你很生气,那么,我向你忏悔。啤酒是不是酒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酒,那又是什么呢?

我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饭,老板对我的吃相投来鄙夷的目光,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实在太饿了。饥饿与体面之间,只好暂且把体面搁在一边。吃完饭,我付了款,坐在椅子上休息。看黄浦江,看投射到黄浦江面上的灯光,看黄浦江对面的摩天大楼,一切那么清晰,一切又那么遥远。大约坐了一个小时,老板问我为什么还不走。我说我可不可以多坐一会儿反正也没人。但她一口回绝了,说要打烊了。我知道那是借口,但也只得悻悻地走了出来。

我沿着黄浦江岸漫无目的地游走,走到哪儿就算哪儿。后来我实在扛不住了,就靠在黄浦江岸的栏杆上睡了过去。半夜被冻醒,江上吹来的风灌进我的脖子里,很冷。我觉得我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只是我渴望的不是鸡腿,而是一个温暖的被窝。夜很静,我能听到海的呼吸和呢喃。我睁开朦胧而疼痛的双眼,望着无边无际的夜,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当时,我真的很想发短信给你,告诉你,我一个人在黄浦江岸边哭泣。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说,因为以前我只在你面前哭过。后来我忍住了,因为那时候你正在睡梦中,发了给你,你也看不到。

第二天,我在城隍庙上海老街租了一个10来平方米的小屋。屋子里阴暗潮湿,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我走进屋子仿佛又回到了我刚入大学就被学校隔离的那段日子,可是现在你却再也不可能每天中午都走进我的屋子,推开窗户,对我说,见见阳光吧,外面的阳光很灿烂,而我只有你到来的那一刻心里才有几许阳光。屋主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说一口流利的上海普通话,秃顶得非常厉害,额头光亮得可以当镜子照。他指着那间屋子说,就这一间了。傲慢的神色和夸张的口气告诉我,就是这样的房子在上海也都非常紧俏。这是事实,每一个来上海孤身奋斗的年轻人差不多都有过住上海平房的切身感受,那夹杂在林立的高楼之间的高矮不一、凌乱不堪的一排排平房见证了他们在上海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我说,就这间吧。然后预付了500块钱月租,和屋主闲聊了几句,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关了门,坦然地卸下包袱,一头倒在硬梆梆的床上,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望着并不怎么高的天花板,黯然地想,今后,谁来为我开窗,让阳光洒进来?

来上海的第二天我的手机就停了,卡里没钱了,我用的是北京动感地带的卡,上海没办法充值,只有北京才行。原想打电话让你帮我充一下卡,后来一想,算了吧,这样也好,省点手机费。这个时候,每一分钱对我来说都很珍贵。这就是为什么你一直联系不到我的原因。手机停了,和所有的同学朋友都失去了联系,我仿佛一下子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心里非常恐慌。

我开始找工作。买人才市场报,搜集各种各样的招聘信息,电话一个一个地打,简历一份一份地发,大街小巷疯狂地跑,可是所有的心血与汗水换来的只有一个结果:等待。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更长。我等不起,我必须养活自己。于是我把目标放到了最低,不再局限于专业,不论做什么工作只要能混碗饭吃就行,先生存后发展。

于是我去了一家广告公司,我说我只干最底层的工作,给你们当业务员,跑腿,拉广告客户。

他们说,什么大学毕业的?

我说,大学没毕业。

有经验吗?

也没有。

以前学的是广告专业吗?

不是,学出版的。

那你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能为我们带来广告客户?

我说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勇气和实干精神。他们听了,发出一阵讪笑。他们说,你太幼稚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关系最重要。而且,目前我们公司刚刚进行了裁员,人满为患。所以,很遗憾,另谋高就吧。

我不伤心,我已经习惯或者说已经麻木,以这样的理由拒绝我的单位已经有好几家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不自量力,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要经验没经验,即使你有真才实学,人家怎么会轻易相信你呢?我的一腔热血几乎要在一次次失望中冷却,每次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里时,我的泪水总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我绝望到了极点,再过几天我的房租就会到期了,而我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这一个月来,我每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候甚至是一顿。现在我都不敢照镜子,虽然还没有达到瘦骨嶙峋的地步,但用面黄肌瘦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爱在忧伤的日子》22(3)

我已经走投无路,如果我再找不到一份工作,我就无法生存。所以当我看见一家酒店招聘服务员的启事时,我竟然惊喜地毫不犹豫地就走了进去。

我径直找到老板,说明来意。

以前干过服务员吗?老板对我的到来似乎感到很突然,怀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扫着,似乎我不是来应聘的,是来打劫的。

没有。不过我可以学。

你是大学生吧?

我很奇怪老板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我不得不佩服老板敏锐的观察能力。我有点虚,心想,莫非做服务员也要大学文凭?我说,我只读了两年大学。

这就对了,你虽然是来应聘服务员,但你身上并没有以往任何一个服务生所具备的谦卑、惶恐的表情。你似乎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才选择这条路的。

老板的这一番言语说得我直汗颜,我猜想老板一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说不定还是某个名牌大学出来的呢。

你说的很对。所以,请老板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是我给你机会也没有意义。你只是想养活自己,你的屈就我于心不忍,我曾经也有过落魄的时候。退一步说,即使给你机会,你也未必能干得好。所以,我想这样你看行不行,我给你一笔钱暂且缓解一下你的燃眉之急,然后你再去找适合你的工作。

我谢绝了老板的帮助,但我从心里非常感谢他。这是我在上海第一次感到温暖。

接下来的日子我失魂落魄地在上海游荡,我憔悴的容颜与喧嚣浮华的上海极不相称。天桥、地铁、街道、小屋,我一次又一次地轮回,一次比一次失望。我走向天桥,下面车流滚滚,不远处的一对年轻人,是情侣,女孩把头埋在男孩胸膛,男孩双手紧紧搂住她那瘦弱的肩膀,在风中伫立,很洒脱,很无忌,很幸福,很让人羡慕。我又走下天桥,买票,进入地铁站。长长的通道尽头,倚墙坐着一个艺人,拉着二胡,优美的旋律缓缓在通道里回荡。可是谁也不懂这样的音乐,匆匆而过的行人,只不过用漠然的目光向他瞟一眼。我从他的身边走过,终究没有掏出口袋里的一块硬币,我自身难保。地铁进站了,我挤进车厢,座位上七歪八倒地坐着人,闭着眼,靠着头。没人说话,没人看报,都一脸疲惫,一脸茫然。整节车厢,只有寒寒的冷气。我出了地铁站,拐了个弯,又走上天桥……我在上海流浪的日子,每天都重复这样的生活。

农历2003年8月15日是我一生当中最难忘的一天,也是我这一辈子最为感到耻辱的一天。这一天,中秋月圆,我却因为交不起房租而被屋主赶了出来,流浪街头。上海依旧那么繁华,那么喧嚣,可是我的繁华梦早已支离破碎,我终究无法实现我当初的誓言。空气里飘着月饼的甜香,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个时候,我无法不想家。于是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我母亲,我拿着话筒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滴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母亲问我是谁,母亲的声音又苍老了许多,这更加让我心碎,但我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其实我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妈,我想回家。我母亲由于没得到回应,把电话挂了。我也只好把电话挂了,打完这个电话我已经身无分文。

我再一次流落到上海外滩,只是这时候的心情与刚来时的心情截然相反,那时候是充满希望,现在是充满绝望。我的一生都在绝望中挣扎,从一个绝望里跳出来,又落入另外一个绝望,中间没有一刻喘息的机会。可是这一次我还能跳出来吗?我发现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你知道吗?当我再一次面对黄浦江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几乎产生跳入黄浦江结束自己毫无意义的一生的念头。

你相信奇迹吗?我从来没相信过奇迹,可是奇迹却在我身上发生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本应该躺在黄浦江岸头,可是我却发现我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然后我睁开眼睛,你猜我看见了谁?我看到了我们学校那个我帮她考试作弊的女孩文水,一年后的今天,在这种境况下遇见,我以为身在天堂。

文水说,昨天晚上我去外滩欣赏夜景,看见你躺在黄浦江岸边,开始时以为不是你。照理说,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北京,在大学里啊。当我仔细一看时发现确实是你,我怎么能忘记你呢?你帮我考试作弊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却从来没有怪过我。我给你寄钱帮你交罚款,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它退回。这一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受良心的谴责,你我只是一面之缘,我有什么理由要你替我承受你本不应该承受的罪责?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你,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我是一个感恩图报的人,我欠你的一定要补偿给你,否则我的心一辈子也不会感到安宁。当时我看你已经进入熟睡状态,看见你落魄的模样,我心里很难受,我怎么也想不到你竟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于是我叫了两个人,轻轻地把你抬进了我的车里,然后就把你拉到了我家。

接下来文水就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我把我的故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她听了我的故事后很难过,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极具亲和力的微笑。他说,我是她的父亲。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明天来我的公司上班吧,做我们公司的策划编辑,这个职位刚好空缺。我女儿相信你,我相信我女儿,所以我也相信你。

《爱在忧伤的日子》22(4)

我被这从天而降的好消息砸昏了头,我说过我从来不相信奇迹,可是奇迹还是在我身上发生了。文水的帮助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已经横尸街头了。就这样我来到了女孩父亲所在的那个公司——金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这是一家以开发经济管理类、成功励志类图书为主的文化公司。后来我知道了文水的父亲就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文水告诉我,她离开学校后经过艰难的复读又考上了一所上海的大学,过着平和的日子。

金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总部设在上海的金茂大厦,它在北京、广州等城市都设有分部。文水的父亲说金茂大厦是目前我国第一高楼、世界第三高楼,耸立于黄浦江畔陆家嘴金融贸易区中心,与东方明珠塔遥遥相望,气势很是恢宏。第一次跟着文水的父亲踏入金茂大厦,我有一种头昏目眩的感觉,四周的墙壁到处晃动着我的身影。第一次坐高速电梯,我严重失重,幸好几秒钟的时间就到了。电梯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白领装束,脸上的表情自信而不可侵犯,每个人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毕竟能来金茂大厦上班的人可不是一般人。

我一来公司就坐到了一般职员无法企及的位置:策划编辑,按正规出版社的要求,起码要具有中级职称、五年以上从业经验的人才能承担。所以公司对我的破格重用引来不少非议,很多员工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抱以嫉妒、不满、轻视甚至仇视的目光。他们猜测我可能是某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或者与公司老总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他们虽然对我另眼相看,却也不敢轻易触犯我。文水的父亲鼓励我说,别怕,放手去干,有什么问题直接来找我。

我并没有辜负文水父亲对我的厚望,我是一个懂得抓住机会的人,公司给我的机会我会好好的珍惜。由于我在大学期间做过一段兼职,也是搞策划的,所以上手很快。几天之后,我就拿出了一个策划:《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说起来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你,要不是你发表在杂志上的一篇文章《近水楼台后得月》启发了我的灵感,我也不可能想出这么个选题。我想古今中外有很多这样的格言可以反过来说,比如“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好马要吃回头草”等等,为什么不可以搜集起来写成文章编成一本书呢?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年代,颠覆传统已经成为一个时尚,只要你说得有理有据必然会给读者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理,只有真言,我们倡导的“创新、不顽固腐化、换一种角度思考问题”理念与时下读者的阅读需求一拍即合,所以这样一本书只要操作得好肯定有很大的市场。

我把想法告诉了文总,并且写了一份完整的策划交给他。文总很满意,叫我放手去干,公司会鼎力支持。于是我开始找作者,本来想找你帮忙,但当时你在创作你的长篇小说,所以不好意思打扰你。后来我决定亲自操刀,因为只有我比较明白此类文章的写法和风格。一个月后,文章全部写完,一共100篇,一篇500字左右,速度之快连我自己也惊讶。一个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有不断地挖掘它,它才会爆发出来。文章写完后又找到高中时一个很有画画专长的同学配上了一百幅漫画插图,两个月后经过仔细的后期制作,一本图文并茂的《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就面世了。不出我意料,这本书一上市很快就脱销,现在已经是第三次印刷了。

这是我在金泰文化发展公司的第一次成功,也正是它使得所有的同事对我刮目相看,再加上我为人随和谦让,也赢得了公司上下的一致好评,现在我在公司的地位也进一步巩固了。喝水不忘挖井人,能有这一切我最感谢两个人,一个是文水,另一个就是文水的父亲。文水给了我特殊意义上的帮助,文水的父亲给了我开创未来人生的机会。我很庆幸遇到文总这样的领导,果断但不武断,值得员工依赖,敢用新人,能给新人机会。

公司奖励了我一笔数目不少的资金,这笔钱足够我一年的生活费。我用这笔钱在上海的衡山路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从文水的家里搬了出来,尽管文水一家人再三挽留,但寄人篱下或多或少会给对方以及自己带来不便。文水说,你可以不走吗?我说,我就在附近,会常来看你们的,你也可以常来看我啊。文水点了点头不说话,帮我提着行李送至出租车前,然后拿出一串手链送给我,说,愿它给你带来好运。我谢过,收下了礼物。我不明白为什么女孩总喜欢送男孩子手链,当初无香不也是送了你一条吗?文水一直目送我渐行渐远,直到出租车消失在她的眼中。

我在上海的生活逐渐安定下来。每天早上我乘82路公交车去上班,四点半下班,下班后喜欢逛衡山路步行街,以此来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衡山路步行街是一条独具异域风情的街道,街道两旁有400多棵法国梧桐,街道外墙有古典与印象派画家的油画,独具风格的酒吧从街头延伸到街尾。我常常一个人在黄昏或者晚上沿着衡山路行走,让一片一片的梧桐叶落在我的身上,累了就去旁边的酒吧喝酒或者坐在长条椅上慵懒地吸烟,一支又一支。边吸边看街上的风景,结果有一天我就看到了stone。这是我在上海的第二次奇遇。

stone,你知道的,我经常和你讲到的那个如天使般的女孩,在我复读的那一阵子把我从绝望中拉出来的那个女孩。那次在北戴河的巧遇我错失了机会,等我第二次再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去向。而这次当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我真有一种沧海桑田、斗转星移的感觉。北戴河时的stone坐着轮椅,现在的stone步态轻盈。北戴河时的stone是一个人,现在的stone是三个人,推着一个摇篮车,里面躺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走在一起,那个男人很明显已过而立。stone完全是一个成熟少妇的装扮,仅仅两年的时间,stone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令我咋舌。我算是真正参透了“世事难料”这句话的意思。stone没有看见我,我也没有叫她。别人的风景,美丽而安祥,我何须破坏,stone真的就像一个天使永远地在我的梦里消失了。

《爱在忧伤的日子》22(5)

以后我再也没有碰到stone,我曾经答应过她给她录制一盘我自己的磁带,以前没有条件,现在有条件了,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只是我始终不明白的是,stone和我一般大,为什么要过早地步入婚姻的殿堂?

《爱在忧伤的日子》23(1)

蓉说,这是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了。

我说,为什么?

蓉没有回答我,就絮絮叨叨地给我讲起了她的生活,她的故事。

从广州回来后我再也没有出去,我终究不是一个喜欢外出的女子。在家里经常和母亲吵架,母亲总是在我面前唠叨,说我应该找个男朋友了,说我应该嫁出去了,女孩子再过几年就嫁不出去了。而我总是一句生硬的话,如果找不到喜欢的,一辈子不嫁!然后甩手而去。

不想工作,一点也不想,很厌倦了,不知为什么。不想再去卖CD,不想再去泡咖啡。卖CD有什么用呢?

喜多郎他们早就不卖了。没有喜多郎,我就觉得没劲。泡咖啡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来喝咖啡了,我又不喜欢喝咖啡。于是,什么也不想做,常常是发一整天的呆,或者是看一整天的电视,或者看一整天的安妮宝贝,虽然我没有读大学,但这个坚持走在路上的巨蟹座女子写的东西我还是很喜欢的。喜欢她的冷漠与孤傲。安妮宝贝说,我不需要爱情,我只需要陪伴。我喜欢这句话,并不是因为我没得到我想要的爱情,而是我已经得到了陪伴。我因为你而失去了爱情,也因为你而得到了陪伴。爱情不会永久,爱情只会速朽,就像在午夜中开放的曼陀罗,瞬间又凋零。

我承认我这段日子表现很不好,可母亲也不至于如此刺伤我吧。母亲说我是寄生虫,说我好吃懒做,人家的女孩子大把大把的钱往家里寄,你呢,出去了那么长时间一分钱也没寄回来。我承认我是没有寄过钱回家,可是我又没出去多久,才半年,能赚多少钱呢,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我母亲说,你最好快点找个男人嫁掉,如果不找个男人嫁掉,就不要整天憋在屋子里无所事事。我听了这话更伤心,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母亲,总是想着早点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我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她也不希望整天看见我萎靡不振的样子,但我还是很伤心。伤心归伤心,我依然故我,什么事都懒得做,没劲,真的没劲,从心理上和体力上我都觉得没劲,只想睡觉,永远也不想起来。

我感到很可笑,我母亲帮我找了个男朋友,我想她简直是想把我嫁掉想疯了。母亲为我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出来见他。很英俊的,抽烟的男人,长长的手指充满了情欲。他看不清我的脸,他说,我能看一看你的脸吗?说着不安分的手过来捋开我罩住脸的头发,我说住手。他一怔,停止了动作,但他还是看到了我的脸。他说,很苍白,但很漂亮。他又说,嫁给我吧,我有很多钱,可以养活你,可以整天让你睡觉。我说,我很累,想睡觉。如果你愿意等我,等我醒来之后我们再谈,好吗?说完,走进卧室,把门关了,蒙头就睡。我真的很累,感觉全身乏力,只想睡觉,永远也不想醒来。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那个男人早已经走了,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只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我母亲问我,他怎么样?

我说,我不喜欢。

母亲说,他长相好,又有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说,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母亲终于发怒了,有本事自己出去找一个!

我没有理会她,进屋,关门,睡觉。

睡、睡、睡!一天就知道睡,睡死算了!

母亲在外面咆哮。

那个男人似乎耐心很好,每天都来找我,给我送大把大把的玫瑰花。

而我总是对他说,我很累,想睡觉。如果你愿意等我,等我醒来之后我们再谈,好吗?

等他送了我100朵玫瑰的时候,他终于忍受不了我对他自始至终的冷漠,他挟着我,硬闯入我的卧室,他把我推倒在床上。其实他根本就不必那么用力,我的身体如棉花般的轻软。他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如此折磨我?说着就饿狼般扑了过来。幸好这时我母亲回来了,我母亲听见房间有叫声马上闯了进来,看到这般情景,勃然大怒,母狮一般推开那个男人,甩手就一记耳光。畜生!我母亲骂道。那个男人见到我母亲立刻软了下来,灰溜溜地逃走了。我没哭,我没力气哭,我对母亲说,这就是你为我找的男人。

母亲不说话,她第一次感到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从此以后我母亲再也没有为我找过任何一个男人,再也没有在我面前说起过“早日嫁掉”之类的话。

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宿命的人,很迷信,这段日子表现得尤为明显。每天的傍晚我都要走上一里的路程,到一个十字路口为自己看相,那里有很多算命的老人,我一个一个地看。他们都说,你21岁有大难。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很阴郁,仿佛不是我有大难而是他们有大难。我相信他们的话,但我并不伤心,命运这东西谁能阻挠得了?我每天都去看,他们每天都说,你21岁有大难。

我掐指一算,21岁,我现在20岁还没到。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一年多的时间真是太长了,现在一天我都觉得长呢。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应该干些什么呢,才不至于大难来临的时候不留下遗憾?

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算命的老先生看见我这样子,直摇头,气一声接一声地叹,叹出来的气,像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那么绵长。

《爱在忧伤的日子》23(2)

首先我想到了你。你对我的生命影响最大。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把你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我坐在床上,翻看你寄给我的照片,照片上有些有你,有些没有你。没有你的那些是你照的,都是很美丽的地方,当然这要归功于你的摄影技术。但我更喜欢那些有你的照片,你的眼睛里总是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伤。只有一张照片有你的笑脸。你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好看,每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想亲吻你一下,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因为我觉得这是一种亵渎。看了照片又看你的信,你写给我的信太少,你总是说很忙,我知道这是借口,但我并不怪你,我写信给你不是要你一定得给我回信,那样做我写信就没有意义了。一个倾诉,一个倾听,这很好,我很知足。你说我写的信像一篇华丽冗长的散文,那么你的信就像一首散文诗了,总是那么寥寥数句,像蜻蜓点水,却总能点到我的心里。那样一个美妙的日子,我被照片、信、旧时光包围,阳光洒进来,我身体很暖,心里也很暖。

几乎在那一瞬间,我决定重新走一遍你我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

你喜欢走铁路,于是我常常跟你一起走铁路。你说你知道很多有关铁路的故事,你常常讲给我听。你说你很小的时候就对铁路充满了幻想,喜欢沿着铁轨走很远很远的路,喜欢看火车,喜欢坐火车。有一次不小心坐错了火车,坐到了桂林,在童年的记忆里留下了有趣的一笔。你给我讲海子卧轨的故事,我听了很震惊,为什么要卧轨呢?海子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呢?我们常常在平行的两条铁轨上比赛平衡的能力,看谁能在单轨上走得更远,你总是让着我。当火车的鸣叫声远远地传来的时候,你叫道,下去,火车来了!于是我们都跑下了铁轨,你向左,我向右。火车从我们中间呼啸而过,我看不见你,你看不见我。你说我们两个人就像两条铁轨永远相伴,但永不相交。有时候我常常想,我们真的能永远相伴吗?为什么现在当我一个人行走在铁轨上的时候,我身旁再也没有了你?你考上大学离开我去实现你的梦想,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开始追着火车跑,我跌倒在地抬起头来却不见了火车的影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跑得过火车?

你还喜欢沿着河流走,于是我就跟着你沿着河流走,你常常说河流如血,我很喜欢这四个字,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河流如血。我问你,你说你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解释的吧。我也很喜欢河流,只是小时候发生了一件令我感到很恐惧的事情,与河流有关。小时候我比较胆小,和小伙伴们在一条浅水河玩的时候他们总是取笑我胆小鬼不敢下水。有一次我被激怒了,壮着胆子下了水,就那么一次我就被水蛇咬了,幸好不是毒蛇,才没有没命。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下水。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河流都有一种恐惧的心理。直到你的出现,直到你给我描述了很多与河流有关的东西,我终于不再害怕河流。你说河流也有生命,一条河流就是一个生命,沿着河流走就能感受到生命的成长。在广州的时候我看到了珠江,这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最大的一条河流。你说你最想看到的是长江、黄河,不知道现在你是否已经实现了你的梦想。

你还喜欢去雕刻时光咖啡馆,可惜你从来没有和我去过那里,经常跟在你后面的是另外一位很有气质的女孩。我在雕刻时光打工,给我心爱的人和我心爱的人的朋友磨制咖啡。你总是要一杯黑咖啡,她总是要听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你们两个配合得那么默契,我看了非常妒忌。在为你泡制黑咖啡的时候我花的时间特别长,因为我磨着磨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不知道你喝了渗了我的眼泪的黑咖啡是不是觉得更苦?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话那么多,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片言只语?很多的时候你喜欢给我讲故事,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很傻很傻的女孩,总是需要浅显易懂的故事来启蒙?你总是陶醉在你的黑咖啡里,那么苦的味道你却把它当成一种享受,我不愿你吃苦,所以有一次给你的黑咖啡加了一点糖,原以为你会生气,而你只不过笑着说,今天的黑咖啡有点甜。我一生只这一次为你的咖啡加过一点糖,我以后再也不会为你的咖啡加糖了,因为你再也不会在这里喝咖啡,我再也不会在这里磨咖啡。

所有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我都走遍了,我真的感觉我的大难快要来临了。我在走铁路的时候从铁轨上摔了下来,因为我头昏目眩。而我记得以前和你比赛的时候我总是赢,尽管你是让着我。沿着河流走的时候我伏在栏杆上竟然睡着了,差点把河流当作床,想翻过栏杆去睡觉。雕刻时光的老板说,过来再给我磨一次咖啡吧。我说,好啊。走过去,拿起磨棒,一旋转就掉了,我拿磨棒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的大难真的要来临了,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最后一次算命,老先生还是那句话,你有大难。

可是,我到底有什么大难?

或许你得了绝症。老先生说。

绝症,真的吗?我笑笑,一点也不在乎。

但我还是偷了母亲的钱,瞒着母亲,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去省城医院去看病,看我到底有没有绝症。我坐的是卧铺,我侧着身躺着,看窗外的风景,窗外的风景很美。到了省城,很多很多的人,我透不过气来。我去了最大的医院。我被推进检查室。很多的灯光,很多的仪器触摸我的身体,冰冷,颤抖。出来后,我对医生说,说实话吧,我是不是得了绝症?医生说,说实话吧,你是得了绝症。什么绝症?白血病,晚期。还能活多久?最多一年,还要看你的意志。

《爱在忧伤的日子》23(3)

我彻底崩溃,也彻底解脱。我回到家,母亲说丢了很多钱,我说是我拿了。我母亲打了我一巴掌,我没哭,也不觉得痛,只是跌倒在床上。我的生命都快没有了,这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我没告诉我母亲,其实她不是我母亲。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她只是我养母。我的生母在生我的时候流了很多的血,死了。我父亲不要我了。我是孤儿院的孤儿。我养母不能生育,就从孤儿院里抱了我。小时候她常常说我是她捡来的野种,长大了她要我快点嫁掉。

从此我不吃也不喝,也吃不下,喝不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不想睁开。母亲以为我在与她斗气,也不管我。我查过一些有关白血病治疗的资料,百万分之一的机会,天文数字的治疗费,我想都不敢想。天天都在做梦,白天也是,晚上也是,梦见死亡,梦见鲜血,梦见地狱。其实我也很害怕,虽然我想永绝红尘,但我不知道天堂或者地狱是不是也有人间一样的烦恼?可是老天爷要我死,我不得不死,而且我想我去不了天堂,只能下地狱。如果有来生,如果我能转世,我愿意我是一只鱼,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哭的时候也不会有人看见泪水。

可是我仍然有遗憾。你还记得我对你的三个愿望吗?第一个愿望是轻轻地握着你的手,握一分钟;第二个愿望是轻轻地抱住你,30秒就够了;第三个愿望是轻轻地吻一下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总是充满泪水。这三个愿望很简单,可是我连第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你就成了我的过眼云烟,永远消失在我无法抵达的天边……

蓉终于停止了她的絮叨。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然后我就听到电话哐当落地的声音。我仿佛看见蓉苍白的脸绽放成一朵天山雪莲,然后消失在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之中,那是蓉最后的灿烂。

蓉用锋利的刀片割破了她细嫩的血管,血滴了一地,滴成一朵玫瑰。

《爱在忧伤的日子》24(1)

昕雯说,我终于离开了大学。

那是个月圆之夜,不是中秋也不是十五,但那天的月亮在我看来比任何一天都要圆。逃离成就了残缺,残缺成就了完美。

我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包括我最好的姐妹。

我约她出来吃最后的晚餐。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请她吃饭。

我说,我要离开大学一阵子。

她说,你经常离开大学。

我笑笑,没有告诉她这次离开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我就走了,很简单的行李。最后一眼凝望我的大学,竟然没有什么值得我依恋的地方,很多悲哀,很多伤痛。

外滩依旧那么美丽,曾经是我在上海最喜欢的地方,可是依然不能挽留我的心。我始终是一个漂泊的人,你说我像风那我就像风吧,从一场繁华漂泊到另一场繁华或者从一场苍凉漂泊到另一场苍凉,不知疲倦。

我的目标是沙漠。我的路线是丝绸,是丝绸之路经过的地方,有沙漠的地方。你送我一盘喜多郎的磁带,你叫我听他的《丝绸之路》,听了之后我就迷上了它,就忍不住产生沿着丝绸之路走一走的冲动。为什么每次我想去的地方都是你引发的,上次去西藏也一样,没有你的描述,我不会那么冲动。我们共同的梦想,你引发我完成,是不是很宿命?上次去西藏我坐的是飞机,从上海飞到成都,再从成都飞到西藏。其实我不想坐飞机,一点也不想,要花很多钱,看不到风景,也没有行走的乐趣,只有开始和结束,没有过程,我不喜欢。这次我选择坐火车,一站一站地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向西、向西,再向西。

我的第一站是甘肃,这个狭长的地带,从南到北囊括了四种典型的气候,有着太多迷人的地方。我在北京转车,停留了一天,路过你的学校,仅仅是路过。很想进去看一看,看一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没有亲眼看到你了。你给我发来很多照片,很多照片都只有一个表情,永远是忧伤的脸和忧伤的眼。惟有一张,你笑得很灿烂,那一张对我来说尤为珍贵。喜欢你的忧伤,更爱你的笑容。我在你的学校转了一圈,你的学校不是很漂亮,北京的学校没有什么可以谈得上漂亮的,北大也谈不上。北大的未名湖告诉我,北京没有风景,没有好山好水。不过你们学校的图书馆还不错,建筑风格很有古罗马的味道,室内设计优雅、舒适,不要忘记了,我就是学设计的。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见你,也没有什么说得出的理由,或许我已经习惯了与你短信交流了吧。也有点担心这么多年的距离给我们产生的美感,会不会时空的变幻在我们见面的那一刻产生难以名状的陌生与尴尬?你会让我失望吗?或者我更会让你失望?所以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在兰州下车。从北京到兰州我领略了一路的大漠与戈壁的苍凉与孤寂。之所以第一站选择甘肃,是因为内蒙我已经去过,那里也有很多丝绸驿站,但内蒙更吸引我的是“敕勒川,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景观。兰州没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只是沿着黄河走了一段路,途经一家羊皮筏子出租店。店主极力怂恿我坐一坐,经不住诱惑,我坐了一次,在黄河上坐羊皮筏子果真有一种沧海横流的感觉。兰州的拉面闻名天下,可惜我天生不爱吃面,只是在一家最热闹的面馆看了一会拉面表演。晚上在黄河第一桥看夜景,然后回兰山旅馆睡觉,第二天离开兰州直奔敦煌。

在火车上有人给我打电话,当时火车上很喧哗,听不见,所以没有接。过了几秒钟又打过来,还是刚才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又摁了。接着,收到一条短信,是父亲,我吓了一跳,父亲说,接电话!我只好去厕所接电话。

在哪里呢?

嗯……我嗯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嗯了,我每次给你宿舍打电话,他们都说你不在上海。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去哪儿了?快说!

父亲有点火了,父亲从来没有跟我发过火。我想,是不是父亲知道我逃学的事了?

我在兰州。我的声音很小。

马上给我回去,回到学校!否则我断绝你的一切经济来源!

这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威胁,我用的是牡丹卡,没钱的时候我告诉父亲一声,他很快会把钱给我打到卡上。我的卡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还思量着明天怎么开口向父亲要钱呢。我这次出走,确实需要一大笔钱。没有钱寸步难行。父亲是房地产开发商,每年收入一百来万并不是难事。所以我花的这点钱还算不上九牛一毛。可是父亲是一个很执拗的人,说到做到,不听我任何的解释。他给了我两条路选择:要么立即回到学校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要么我自己养活自己,靠别人的钱去搞什么奢侈的行走算什么行走!

父亲的话很令我伤心。我开始思考,我确实是在用父亲的钱行走,且花费不少。假如没有父亲的经济支持,我怎么会走过中国那么多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自己养活自己,要自己挣钱去行走,尽管这样才会更有意义。我该如何选择?停止还是继续?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放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走到哪儿算哪儿。父亲听了我的回复,气得暴跳如雷,说即使我饿死在街头也不会给我钱。我求助于母亲。母亲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哭泣,说何苦呢?何苦整天过着漂泊不定的日子呢?安安静静地念大学有什么不好呢?母亲疼我,我几乎没有说什么可怜的话,母亲就答应给我打钱。她说她不会让父亲知道的,会好好劝导父亲。一再叮嘱我,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安全。我很少在父母面前流泪,那天我哭着说,妈,原谅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就是这么一个人,就算你错生了一个女儿吧。然后就说不下去了,只有大滴大滴地掉眼泪。

《爱在忧伤的日子》24(2)

虽然有了母亲的支持,但在我的潜意识里开始为自己的生存着想了,我不可能一辈子依靠父母。以后每到一个城市,我会呆上一段时间找一些能做的事情赚钱,比如给杂志社设计封面,给展览会布置展台等,再比如在酒吧里当招待也行,不在乎钱的多少,有一点就积累一点。关于养活自己我还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和出版社协商寻求赞助,然后把所有我行走的经历写成文字,拍些图片,专门授权这个出版社出版。这当然还要靠你的帮助,这只是我的初步想法。我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写字的人,写出来的东西比不上你的一半,但自认为在杂志上发表还是有可能的。因为我有内容,有真情实感,有图片,所以我以后会时不时给时尚、旅游类杂志写点稿件,赚点稿费。人有时候不得不做出牺牲。当然我这算不上牺牲,只是为我渴望的生活付出点代价而已。

敦煌。我来到了敦煌。来到了历经汉风唐雨洗礼的敦煌,古迹遍布的敦煌。我站在敦煌的大地上,仰望三危山下的莫高窟。风吹在脸上,很干很热很沧桑。敦煌游人如织,莫高窟更是人头攒动,我望而却步。如此神圣的地方怎能承受人世间如此众多的尘嚣与纷扰?安静,我们需要安静,我们的文明需要安静。

莫高窟很神秘,所以有很多传说。我知道一个传说,不知道这算是一个故事还算是一个传说,或者仅仅是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很久很久以前,我只能这么说,因为具体年月早已无关轻重。有一个叫乐樽的和尚云游至此,时值傍晚,他想找个地方住一宿。他遥望四野,突然看到一幅非常壮观的奇景:他前面不远处的三危山金光闪闪,似有千万尊佛在跃动。乐樽和尚激动万分,似在冥冥中受到神灵的启悟,双腿齐地而跪,庄严发誓,从今以后要广化缘,在这里筑窟造佛,建寺立庙,使它成为圣地。乐樽誓言刚落,三危山的金光便在瞬间消失了,苍茫的幕色笼罩着辽阔无边的沙海。乐樽和尚从此不敢怠慢,四处化缘以毕生的力量建筑了第一个石窟。他在化缘之时广为传播自己的奇遇,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远近信徒纷纷前来朝拜圣地,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或者独筑,或者合资,把自己的祈愿和信仰建筑在一座座或大或小的石窟上。莫高窟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是真是假,只博一趣,后来日本的一位小说家,把这个故事或者传说写进了他的小说里,曾引起中国人的撼动。

这是关于莫高窟发迹的故事。当我在鸣沙山上,月牙泉边一丛树后的小屋里听完一位老尼不带任何表情的有关莫高窟的讲述时,我的心底是如何地翻江倒海。而老尼则一脸的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尼手持力项佛珠,脸上的皱纹显得细密而宁静。老尼一人孤守在这清贫寂寥之地已有数十年,我问她的生活来源。她遥指远方,淡淡的答道,自会有人送来。我对老尼充满了无限好奇,为什么要孤守?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孤独吗?寂寞吗?可是佛门中事容不得我胡乱瞎问,本已绝红尘,自是不理人间事。我想假如有一天,当我红颜逝去,是不是也应该像老尼一样选择一个可供灵魂憩息的地方,固守自己的精神净土,度过自己的余生?

鸣沙山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沙漠,整个山体由细米粒状黄沙积聚而成,狂风起时,鸣沙山会发出巨大的响声,轻风吹拂时,又似管弦丝竹,因而得名为鸣沙山。鸣沙山并不是我想要的沙漠,只因它与月牙泉相依相存的奇特景观才吸引我攀上它。脚下突然平实,眼前突然开阔,我爬上了鸣沙山的山项。放眼环望,夕阳下的绵绵沙山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曲线的美,平滑的美,流动的美。接着我又看到了躺在鸣沙山怀抱里的月牙泉,就像女儿躺在父亲的怀抱里,满脸的甜蜜与幸福。鸣沙山虽然不是我想要的沙漠,但毕竟还是沙漠,也就是说从此刻起,我已经实现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你一直想实现的四个梦想,自然界的四种极致景观,沙漠,大海,草原,雪山,我一一走过。

从鸣沙山下来我去了阳关,冲着王维那首《渭城曲》去寻阳关。唐诗中提到的很多的地名对我都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是你对我说,你更喜欢金庸小说中提到的地名,所以你去大理。我曾经在春季的游船上仰望过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顶着浓冽的秋霜登过岳阳楼,还在一个夏夜里摸到了寒山寺。张继的寒山寺启发了我,寒山寺的暮鼓晨钟启发了我,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仍然黄粱一梦,为名?为利?何苦呢?于是我离开了大学,把人生踩在自己的脚底下。什么时候,你能为我写一篇文章,或是一首诗或是一篇散文或是一篇小说,文章中对某个地方加以描绘,然后我被吸引,然后我就去追寻?

去阳关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我只好步行,原打算包车前往,但想起不久前与父亲的争吵便放弃了。我开始节省每一分钱。出了县城,就是茫茫戈壁和沙漠,戈壁和沙漠很空旷,很安静,只有我一个人。我抬头看天。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完整的天,远处已有树影的婆婆,已能听见流水的声音。登上一个坡,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山峰上有荒落的土墩一座,我想这就是阳关了。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停止了脚步,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听见了他吹出来的箫声。震撼!从未有过的震撼!从头到脚。因为整个阳关就只有这么一种声音,显得那么孤傲、苍远、悠长、悲伤。他吹的是《笑傲江湖》曲。这样的境界,这样的音乐无法不摄人心魄。更让我震惊的是,他的背影似和你一模一样,伫立在烽墩上,伫立在风中,衣袄飘飘。我梦中的景象终于出现了!那一刻,我真的把他当做了你。你不也是爱吹箫吗?你不也是爱《笑傲江湖》吗?你不是对我说过,你希望有一天能在茫茫无际的沙漠或戈壁吹上一曲吗?所以,我奔过去,呼叫了你的名字。

《爱在忧伤的日子》24(3)

是在叫我吗?他回过头来说。

我从梦中惊醒,不是你,终究不是你。亦是翩然少年,亦有着和你一样的眉毛甚至头发也和你一样,但他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你那特有的安静与忧伤。

失望,彻底的失望。我站在那里,任风吹拂我的脸,一半梦幻,一半是现实。

我是一个生活在梦里的女孩吗?

敦煌是我在甘肃的终点站。敦煌之后,我继续西行,行至新疆。

新疆。这个我最想去的地方,到处传唱《在那遥远的地方》的地方,有西部歌王的地方,有中国最好的葡萄和最好的哈密瓜的地方。当我踏上这块热土,乌鲁木齐繁华干净的街道就飘来《在那遥远的地方》,在陌生的地方听到熟悉的歌,我热泪盈眶。这首歌里有着我太多的梦想与悲伤,遥远到底有多远,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

到新疆的时候母亲给我打来了电话,母亲说,你回来吧,你不回学校,回家里也行。母亲几乎带着一种恳求的口气,母亲说,你父亲已经知道我暗地里给你存钱的事情了,他断绝了我一切经济来源。你知道母亲很早就不工作了,你父亲不给我钱,我就无法给你。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啊,母亲不想看着你忍饥挨饿啊!你回来吧!别在外面漂了……我终于哭出声来,我一直忍着眼泪,我要母亲知道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很快乐。我对母亲说,不要担心我,我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是的,我没有说谎,我给一家旅游杂志写专栏,文字和图片都由我承当,一个月也有1000多块钱吧。况且上次母亲给我续的卡足够我一年的花销。所以,我对母亲说,原谅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注定要飘泊一生。

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一家干净便宜的旅馆,在旅馆里我碰到了一位素食主义者,一位很挑剔的素食主义者。在充满烤肉香味的屋里,她要烧土豆和烧茄子。她很苛刻地要求菜没有一点腥味,她不放心,从窗户探过头去看,菜刀上残留了很多的肉丝。她皱了皱眉头,挽起袖子,亲自走进血腥气味的厨房。她把菜刀洗了又洗,把案板也洗了好几遍,再把自己要用的碗筷也用开水烫了好几遍。她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把厨房的秩序全打乱了,在外面等着上菜的顾客急不可耐地抱怨着。所有的人对这个素食主义者都表示不满,幸好她态度谦恭,笑容满面,才没招致围攻。可是等菜烧出来后,她仍然没有一点胃口,因为菜里面仍然有些腥味。她坐在我的对面,我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劝她说,心到就行了,何必在乎那么多的形式呢?她对我笑了笑,似乎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地埋头吃起她的饭菜来。

翌日清晨,我站在旅馆的窗前向太阳升起的地方眺望,好高远的天空,好广阔的大地,这就是西域了!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西域了!我骑着奔腾的骏马,在西域大草原上尽情地驰骋,我登上了帕米尔高原,实现了对帕米尔少女和雪山的幻想。在荒野的路上我看见一条被拴死的狗,我为它垒了一个坟,并为它洒了几滴眼泪。享受了一顿荒野大排挡,嘴角带着手抓羊肉和马奶酒的余香来到香梨之乡库尔勒,采了一束忧伤的无花果。在喀什,我遭受了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没有恶意的调戏,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而把那个中年汉子戏弄了一番。在塔县的旅馆里眺望石头城的遗址和它背后若隐若现的神山牧什塔格峰,来自远古与神灵的忧伤填满了我的心坎。那些离去的,那些存在的,那些未知的,太多太多的诱惑,太多太多的迷茫,从而太多太多的忧伤。原以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忧伤的人,然而此刻我的忧伤无处不在。或许西域本来就是一个忧伤的地方,每一寸土地,每一棵草木,每一个生灵都可以激发你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无限忧伤。

最后我来到了罗布泊,罗布泊是死亡之海,我无法深入其腹地,只能在它的边缘地带徘徊。罗布泊浩渺无边。我脚踩细软的沙粒,放眼望去,漫漫黄沙,萧瑟肃然,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凛冽的风吹打在我的干燥的皮肤上,我用目光四处追寻大漠的悲壮之美。历经风沙磨砺的胡杨,孤傲地挺立在天地之间,寂寞而又执着地等待远处模糊的红柳的影子。厉风在辗转,把胡杨塑成愤怒抑或呐喊抑或哭泣的姿态,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烂。悲哀的是,这些历经血泊洗礼的胡杨最终只能沦为老百姓灶中的枯柴,又有多少人能看到它抗争的肩,领悟它风蚀的美?天地无语,胡杨亦无语,除了是一种姿态,还是一种姿态,千百年来与它长相厮守的惟有风沙。岁月流逝,它的生命留在了永恒的时空里,狰狞的树杈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远处依稀可见几个凄凉的墓冢,一堆堆白骨是英雄的忠还是战马的怨?抑或是一个孑然漂泊的风中过客?我遥想着这里曾经是一片美丽的富饶之地,只是因为千年的风尘才使昔日的辉煌成为今日的废墟,掩埋在黄沙中的古老的城市在悲凄地呜咽着什么,是骁勇善战的铁骑将军还是至死不渝的情感?残阳滴血,断肠人在天涯……

这就是我要的沙漠,这就是我要的罗布泊。我曾经说过,我的一生注定要漂泊,或许有一天我会倒在路上,那么我希望倒在沙漠中,让风沙慢慢地把我掩埋,然后周围落满你抛洒的玫瑰花。现在,我的面前就是我要的沙漠,我的罗布泊。我一步一步地走进它,慢慢地触摸它,我抓起一把细腻的黄沙轻轻地敷在自己的脸上。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整个罗布泊只有我一个人,我躺下,我躺在罗布泊的怀里,躺在沙漠里,闭上眼睛,黄沙慢慢将我掩埋,我看见了你,你从天空飘来,你将一把一把的玫瑰花瓣抛洒在我的身上……

《爱在忧伤的日子》24(4)

然后我就听到了我的手机响了,我大学里最要好的姐妹说,我该回去了,我出去的时间太久了,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我终于告诉她,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然后我就哭了,好多好多的泪水,滴在罗布泊里,滴在我的沙漠里……

《爱在忧伤的日子》25(1)

又到了告别的时候,我该走了。大三最后一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刚刚结束,我就开始收拾行李去西藏,去我、祥善、艾怜都曾梦想的地方。已经和西藏人民出版社取得联系,出版社报销我的车旅费,我在出版社先实习两个月,两个月后就和出版社签约,我将在西藏人民出版社至少工作八年。

最终还是我一个人,祥善夙愿未了人先去,一想起他清澈单纯的眸子我就泪落满襟。艾怜终究抵不住父母的软硬兼施,妥协了。以前艾怜威胁母亲说,你不准我去西藏我就跳楼。现在她母亲反过来威胁他,如果你去西藏,我就跳楼。艾怜知道母亲的脾性,有点神经质,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一向持中立态度的父亲这回也站在了母亲这一边,还有那么多的同学,那么多亲友的劝阻,艾怜寡不敌众,终于低下了头。艾怜可以说服自己,但说服不了别人。艾怜说,我去西藏是我一个人的理想,可是有那么多的人因为我去西藏而不高兴,那么为了多数人的利益,我只好牺牲个人的利益,我们终究做不到仅为自己而活。艾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的无奈和伤感。艾怜的眼睛告诉我,他还是非常想去,很想去,这么多日子以来坚持不懈的长跑就可以证明。艾怜瘦多了,这是他长跑的结果。

我说过,我去西藏不是能不能去的问题,而是想不想去的问题。我几乎没有什么阻力,父亲无法阻止我,我甚至都没有想过我该不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想来想去,我还是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要去西藏工作了,八年。父亲说,好啊,你去哪里父亲都支持。然后就无话可说了,片刻,父亲又说,西藏路途遥远,花费较多,我很快会给你寄点钱过来的。我说,不必了。大学期间你为我提供的所有费用我都会还给你的。十八岁之前是你应该的,十八岁之后是我欠你的。然后我就挂了电话,非常地冷漠。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为什么不能原谅父亲?他真的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虽然有些同学以他们的立场来劝我不要去西藏,但绝大多数朋友都对我表示理解,比如凌宇。凌宇是最了解我的人,他说,每个人选择的道路是不相同的。你不可能要求别人和你走同样的道路,你也不必顺从别人和他们走同样的道路。起初你可能以为这仅仅是你个人的理想,然而当你真正实施你的想法时你就会发觉,这不仅仅对你,对很多人都很有利的,甚至对社会都是有利的,因为你实现了你的个人价值。凌宇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当初凌宇的做法也让很多人都无法理解,而现在凌宇已经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现在,凌宇在金泰公司的事业节节高升,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坐上了策划部主任的位置。继《古今格言的另类解说》之后,凌宇又策划了好几本畅销书。更令人替他高兴的是,凌宇说他获得了一份完美的爱情,他的女友就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最大的帮助的文水。

我走的时候有很多人来送我。我的宿舍挤满了我的兄弟。我和他们一一握手、拥抱、道别。艾怜坚持要送我到机场。在开往机场的出租车里,艾怜一直握着我的手。艾怜说,我舍不得你,本来应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下了车,艾怜抱着我,紧紧的。你会想我吗?艾怜的眼角已经噙满了泪水,这个有着和祥善一样清澈如水的眸子的兄弟在祥善离去后几乎代替了祥善的位置,默默地做着祥善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说,会的,一定会的。然后,转身,朝飞机走去,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就像我在丽江度过的那个大年夜一样,好多好多的短信,好多好多的祝福,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几个小时候后,飞机在拉萨贡嘎机场降落。

我走下飞机,给昕雯发短信,我到拉萨了。

昕雯说,我仿佛看见你背着简单的行囊行走在青藏高原的风里。昕雯现在在海南岛的天涯海角。丝路之旅结束后,中国的西北、西部、西南部,昕雯差不多都转遍了,她现在的目标是中国的海滨城市。

在拉萨我没有出现什么不适,这要归功于我半年多的长跑锻炼。我听从西藏人民出版社的安排,在他们为我联系的旅馆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我就急不可待地想去纳木错。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我要携着祥善的骨灰前往纳木错,去实现他未了的愿望。可是他们不允许我去,说刚到西藏的人起码要在拉萨呆上一个星期才可以去纳木错这种地方,否则就有生命危险。原因很简单,在几个小时内从拉萨的3700米升到纳木错的4700米,中间还要翻越超过5200米的山口,那时空气中的氧气含量只有平原地区的一半。曾经有位旅客和你一样,在拉萨时身体状况非常好,到纳木错时体温直接升高到39℃,不得不又于当天返回拉萨。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段日子,只好先在拉萨市区转转。

首先去布达拉宫,离我的往处最近也是我最想去的地方,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建筑。唐朝不愧是唐朝,唐朝出了个文成公主,于是就有了布达拉宫。布达拉宫的每一座殿堂的四壁和走廊都是壁画,绝大部分我都看不懂,只能用敬仰的目光进行触摸。布达拉宫分为两大部分:红宫和白宫。居中的是红宫,主要用于供奉佛和宗教事务,红宫内安放前世达赖遗体的灵活塔,在这些灵活塔中,以五世达赖的灵塔最为壮观。但是最大的陵塔殿却是布达拉宫迄今为止最后一座建筑——十三世达赖陵塔殿。这座陵塔殿不对外开放,但带外国旅游团的导游通常能托关系带团进去观看,我就是看准时机,混水摸鱼跟进去的。两旁的是白宫,是喇嘛生活起居和政治活动的地方。

《爱在忧伤的日子》25(2)

从布达拉宫下来后去了大昭寺,拉萨是中国的圣地,大昭寺就是拉萨的圣地。在大昭寺可以看到很多虔诚的朝拜者在门口磕长头的场面,非常感人。很多朝拜者是从几百里外的地方一步一长头磕到拉萨来的。看到这里,我想起昕雯曾经为我描述过的一件事情,与朝圣者有关。昕雯说,那是在去拉萨的路上,我们的车被一位朝圣者挡住了去路。下车后发现这位朝圣者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们不忍心丢下他不管,于是就把他抬上了车。朝圣者的膝盖流了很多血,于是我们拿出药和纱布准备为他包扎,可他拒绝我们的救治,双手死死地抱住膝盖。我们和他说话,他也听不懂,他和我们说话,我们也听不懂,司机也不懂藏文。我看见朝圣者似乎很焦急的样子,似乎对我们擅自把他抬到车上非常不满,可是我们又对他的手势毫无办法,后来我看到他用脚踢门,我才明白他想下车。于是我叫司机停车,朝圣者几乎是爬着下了车,然后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又艰难地撑起来,一跪一拜地顺着原路回去了。

当时听完昕雯的故事,我对她说,我们又何尝不是一个朝圣者呢?向着我们梦想的地方一步一步地靠近,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像朝圣者那样倒在路上,但我们依然无怨无悔,义无反顾。

拉萨的八廊街是购物者的天堂,是拉萨最热闹的地方,西藏的很多特色纪念品如转经筒、唐卡、佛珠、天眼石等都可以在这买得到。在这里购物很刺激,这里的私摊老板漫天要价,一个人一个价,同一件商品不同的摊主开出的价格往往会相差10倍,特别是比较稀少的货色,所以你一定要学会砍价,心不要软,砍到半价是远远不够的,我就有一次切身体会。我看中了一个唐卡,摊主说要10元钱,我砍到5元成交,心里很满意,可是当我问另外一个摊主时他说只要一块钱就可以买下,这就是八廓街,一个让你欢喜让你忧的地方。后来我吸取教训,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下了一把藏刀。我采取在两家摊主面前徘徊的策略,看哪家价格低就买哪家的,这把藏刀我邮寄送给了凌宇。

在拉萨的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可以收到朋友们的慰问电话,远在西藏的我听到兄弟们的声音倍感亲切。艾怜问我在西藏过得好不好,能不能适应那里的气候地形,很想我。我问他找到实习单位没有,他说没有,不知道从哪里去找,原以为可以去西藏,抱了很大的希望,也很努力,可结果还不是梦一场。说我走后,他心里空空的,落落的,就像远航的船,迷失了方向。我问艾怜愿不愿意去上海,去凌宇那里。他说,有什么不愿意的呢?现在只要给我一个地方我都会去,我没有选择的余地。那好吧,我明天就跟凌宇说,你作好去上海的准备吧。一周后,艾怜去了上海。艾怜说,我终于有了归属感,凌宇很照顾我,我在上海很好,希望你在西藏更好,永远好。

在拉萨休整了一周后我终于决定去纳木错。一切都准备好了,食物、水、药品、帐篷等。我先搭车到当雄县,再从当雄县步行到纳木错。拉萨至今没有直达纳木错的班车,租越野车一天要1000多元,我一个人太不划算。所以只好选择徒步,累点没关系,说不定能在路上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风景呢。

他们说的没错,我开始有了轻微的高原反应,头痛、恶心、呼吸困难。我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喝了点水,吃了点抗高原反应药红景天,状态调整好后再继续前行。前面是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的土路,凹凸不平,时而有陡坡。据说,一个人在西藏室内坐着办公一天的体力消耗等于在平原地区背负40斤重的装备。现在,我是走路,有时还要爬坡,又背负了那么多的东西,这样看来,我实际上是负重100斤左右,孤身徒步在海拔4500到5000米以上的“生命禁区”。想到这儿我心里还挺自豪的,几乎有点崇拜自己了。我采取匀速前进的方法,上坡时将身体前倾一点,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我知道千万不能剧烈跑动,否则的话,你有可能猝死!

经过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我终于来到了纳木错。此时已是日落时分,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下,一轮皎洁的明月从纳木错与天交接的地方缓缓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静静的湖面上,那种远离尘嚣的圣洁和超凡脱俗令人感到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洱海月与纳木错的月相比,未免有点过于小家碧玉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浩大的湖泊,纳木错不像湖泊更像大海,清澈的湖水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迷人,远方的念青唐古拉山默默无语地矗立在湖的对岸。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山神是一位身穿白衣、头戴白帽、身骑白马的英武骑士。他率领着横贯藏北的唐古拉山脉,匆匆行走于八方以行使他护法的神圣职责。时而碧蓝如玉,时而烟波浩渺的纳木错就是他关怀呵护的妻子。纳木错的旁边堆满了藏民们精心制作的经幡。有一条经幡从山顶一直悬垂到地面,足有好几十米之长。纳木错湖畔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玛尼堆,它们由色彩斑斓的石块堆砌而成,上面刻着我看不懂的文字,顶端还能看见用以祭供天地的牛头、牛角。

我,且行,且看,且思量。

静谧。这种静谧独属于纳木错所有,它使我想起祥善的眸子。微风徐来,纳木错波澜不惊,湖面上还不时有鸟儿掠过,那清脆的叫声愈加反衬出纳木错的静谧。这种静谧只能用一个词语来概括,那就是,永恒。或许我比较幸运,来到了别人一生也无缘到达的地方,看到了别人一生也无法看到的神山圣水,我想这是我的造化吧。然而,此刻当我面对西藏最神圣壮丽的山水时,我只能沉默。很多的东西只能说面对,神山圣水的内涵需要我一辈子去领悟。

《爱在忧伤的日子》25(3)

我沿着纳木错湖岸行走,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祥善的名字,把祥善的骨灰一点一点地洒在纳木错里,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纳木错里。我伫立在西藏神圣的大地上,我面朝一望无际的圣湖,纳木错,我们想了你好久,我们等了你好久。我弯下腰,虔诚地捧起一汪圣水向空中慢慢地抛洒,美丽的水花幻化成千万颗水珠,下落,下落。我看见祥善了,我看见祥善的眼睛了,那么的晶莹剔透;我听见祥善了,我听见祥善的呼唤了,哥,我想去纳木错,哥,我想去纳木错……祥善临终时的声音在纳木错湖泊的上空久久回荡,曾经悲惨的一幕瞬间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抱着祥善,坐在开往医院的车上,祥善的身体到处都在流血,流血。我已看不清祥善的脸,但我仍然能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落在祥善的脸上,落在祥善的身体上,祥善用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哥,我想……去……纳木错……祥善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躺在他去纳木错的梦里,永远地闭上了他那清澈如水的眼睛。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终于隐没在念青唐古拉山后面,无边无际的黑暗淹没了纳木错,淹没了我。我对着天空呼喊:

祥善,你在天堂还好吗?你寂不寂寞?有没有人欺侮你——

我终于停止了回忆。我实现了我的梦想,可是这梦想的实现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以后我在西藏的日子静如止水,每天很早就起来,骑着脚踏车去上班,看稿、改稿、策划选题,周而复始。晚上在小屋里看大段大段感动我的文字,写大段大段感动自己的文字,常常是写着写着就忍不住掉下眼泪,这时候我就大口大口地喝黑咖啡。依然是一个人,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忧伤到死。可是我心中还有梦吗?我热爱西藏,但八年之后我依然会离开西藏,内心深处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永远呆在一个地方的人。每隔一段日子,昕雯都会给我寄来一张当地的明信片,告诉我她在哪里。每次她都在明信片后面写上这样的文字:我始终是一个漂泊的人,你说我像风那我就像风吧,从一场繁华漂泊到另一场繁华或者从一场苍凉漂泊到另一场苍凉,不知疲倦。

总有一天,我会像昕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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