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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晨钟暮鼓气焰盛

亦官亦商第一人

那里是“中吴要辅、八邑名都”的龙城,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曾出过尊如天子的皇帝,有过重如社稷的朝臣,更有多如星斗的商贾。这就是常州。

这里有一个长留天地的留园,有清如碧玉的流水,有起伏跌宕的假山,有“瘦皱透漏”的奇石,有参天的古木,有艳丽的奇花,有缠绵的古藤,有自在的青草,至于亭台楼阁,画栋雕梁,曲径回廊,更是将园林的美,推向了极致。

不说当时的老爷夫人、小姐公子们,游弋于这样吞山吐水、映日抱月、亭风轩雨的地方,会有怎样的舒心,就是我们,今天走马观花地穿梭而过,那隐逸的逍遥,那富贵的恣肆,那显赫的张扬,也尽映眼底。

这留园的主人,曾是常州的世代望族盛家。祖父盛隆,举人,任浙江知州,到父亲盛康,又中举、中进士,官至道台,至于盛宣怀,虽然不是进士,也没中过举人,但是却官至尚书,在清末洋务运动中,将一个家族的富贵史,推向了高潮。

盛宣怀,既懂传统儒学思想,又喜欢经世致用的洋务运动。因此,当洋务派领导人李鸿章在推行洋务思想的时候,他成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从整顿轮船招商局,到创办中国电报局、电话局、纺织局、中国铁路总局,以及轮船招商局、中国通商银行、汉冶萍煤铁厂矿公司,我国第一所工业高等学府——北洋大学堂(今天津大学),和第一所正规师范学堂——南洋公学(上海交通大学前身),再到“与民争利”的政府被民族资本家所诟病,成为辛亥革命的引发者。他的每一步,不但关系到自己家族的兴隆,还关系到整个朝廷的运数。

他一直处于权利中心,是清政府倚重的大臣,他却也一直做实业,成为清末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实业领袖。他是中国历史上亦官亦商的第一人,也是清朝末年最富裕的一个官,一个家族,甚至超过李鸿章。

就在上海盛公馆,仅佣人就有277个,保姆、管事、跟班、账房,各司所职,而各位太太,小姐、少奶奶也都或多或少地拥有专属的佣人团队。

他为人精明,做事谨慎,经济头脑一流,为后世开创了多条富国强民之路,但他始终与官府权利一体,这给了他至尊和荣耀,但同时也让他的前途危机四伏。

终于,在清政府不堪民众对“护路运动”的不满时,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个官府的红人,官府倚重的重臣,一朝梦醒,却发现自己成了官府的罪人,他不得不逃亡日本。

辛亥革命后,盛家的许多房产被没收,后来经孙中山斡旋,才又回收了一些。虽经此劫,但直到他去世,盛家依然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

就说他出殡吧,那一天,他的夫人庄德华特地从天津广春局雇来64名扛夫抬他的灵柩。送葬的队伍也堪称盛况,前有仪仗,后有乐队,中间是64名扛夫抬着的他的灵柩。他一生荣誉加身,死后也是金顶盖棺,红缎罩柩。

鼓乐齐奏、灵柩慢行,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接受达官显贵、穷苦民众的路祭。一路上的风光,比《红楼梦》的贾母,又强上许多。

这位风云人物的葬礼,不但是盛家子孙的大事,还是上海、苏州两地各式人民的要事,很多人,从城市、乡村纷纷赶来,一睹这百年盛况。

仅五华里的路程,这个送葬队就走了五个小时。相识的人,不相干的人,挤在路上;哭丧的声音,笑闹的声音,充斥在空气中。路上没有地,他们就爬上屋脊,屋脊没有地,他们就人压人,人叠人。

这哪里还是葬礼,这分明就是节日。即使是死亡,他也享受着万民敬仰。当然,也可能是万民愤恨。但有什么关系呢?他用一生来证明了自己对整个社会的作用,也用一世享受了别人几世都不可能享受的荣华。

他的一生,足以。

庄夫人协理盛公馆

盛宣怀有两位夫人、五位如夫人。他的第二任夫人,叫庄德华,是他在第一任夫人董氏,第一任如夫人刁氏去世很久后才娶的,比他小二十几岁。

这位庄夫人,也出身名门望族,还是状元之后,自是百般的尊贵。刚进门时,她敬他如山,他捧她似水。他和她相约,以后不再纳妾。温柔乡里的甜蜜,自不必说,可他是一个注定一生东奔西走的人,天津、上海、北平、武汉、浙江。他虽不是风流浪子,可也大有处处留情之势,后来又娶了三位夫人,让庄夫人为之震怒。

盛宣怀在汉口金屋藏娇,被庄夫人知道后,她从上海坐自家专轮,一路扬帆远航,直抵汉口。过路的各个码头本来应该按照当时招商局的规定,迎来送往,可此专轮傲视码头,对之视而不见。水面风平浪静,船里早已怒火中烧了。

那时候,人们就知道,这个庄夫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他能呼风唤雨,那么她就可以手斩蛟龙。当然,他建功立业,她就帮他更富盛名。他业业矜矜,她也兢兢业业。

盛宣怀常年在外,她就在家里主持大事。官来商往,亲送情还,她都处理得非常精道。不光如此,在盛宣怀的耳濡目染下,她也对商业格外敏感。

盛宣怀主持上海华盛织布局,她自己就拿出私房钱做棉花生意。大势在握,手有重金,人又有胆魄,自然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盛宣怀在大世界聚宝,她就在小世界敛财。夫妻二人可谓夫唱妇随,如果他们也算是高山流水的话,那么这高山是三山五岳,这流水就是黄河长江。

你可别说她的精明,完全得益于盛宣怀的庇佑,其实在他避难日本期间,在辛亥革命没收盛家财产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在承担这个盛世家族。

即使盛宣怀去世,对于盛家来说,也还不是参天大树倒的危机时刻,因为还有庄夫人统领盛家,于惊涛骇浪,在乱世浮尘中,她依然稳坐中军帐,运筹帷幄。

直到她去世,盛家的财产盛仍维持有1000万两银子。在庄夫人之后,盛家再也没有一个一呼百应的人物,至此,盛家才真是树倒猢狲散。

百尺朱楼降金枝玉叶

庄夫人自打过门,就住在盛宣怀上海的盛公馆,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老公馆,以区别于盛宣怀在上海的其他房产。这座老公馆位于水清树密的斜桥。盛宣怀在外地写的家信大多就寄到了这里。我们的主人公——盛爱颐——也出生在这里。

盛爱颐的母亲就是庄夫人。庄夫人生有二子一女,盛爱颐就是唯一的女孩子,排行老七。另外两个儿子分别是盛恩颐、盛泰颐。其中盛泰颐早夭,而盛恩颐就是著名的盛家败家子,排行老四,人称盛老四。

庄夫人经历过丧子之痛,就更宠儿子盛恩颐。那是完全的溺爱,是毫无选择的听之任之,直到后来发现盛恩颐不但没有一点子承父志的意思,而且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她骂他,对他施以家法,可还是宠,心肝宝贝一样地宠,仅有的一点教育,在那宠面前,完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大概就是盛老四之所以那样败家的原因。

和盛老四不同,庄夫人对盛爱颐的态度则有所不同。她也宠她,但那宠,却有点精打细磨的味道。

她和盛老四不同,一个女孩子,虽然生在盛家,享受十几年盛家的盛宴,但是谁知以后她要嫁到哪里,会受怎样的公婆指导,会有怎样的丈夫需要扶携,她必须要把所有的功课提前都做好。

这是庄夫人在娘家就接受的教育,她必要把这些都传给盛爱颐。她一生有头有脸,不能让女儿为自己丢脸。

那时候的人就是如此奇怪,盛老四在外面沾花惹草、一掷千金,惹出多少笑话、事故,她都不以为然,可却唯恐女儿在婆家做错一毫一厘。或许对她来说,盛恩颐是盛家的人,盛家家世在,资财有,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而盛爱颐将来要嫁作他人妇,别人家的事,自己是不好插手的。

不管怎样,庄夫人的这种思想和教育方式,致使她和李菊藕的命运相同,儿子败家,女儿却懂事。

尽管是朱门绣户,尽管佣仆成群,盛七小姐却知书达理,为人随和。全家上下对她都是另眼看待,而她的母亲庄夫人对她就更是格外倚重。小时候,她就带她到四处交亲访友,稍大一点,更是赖她办事出头。

大概就是经历过这样的历练,她才既有于微光中捕捉希望的胆识,也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女性的性别,倒给了她塑造自身优秀品质的可能,成为她以后为女性权利而奋争的先决条件。

虽然有些滑稽,却也有深意。历史往往如此,于甜蜜中酝酿苦涩,在苦涩中栽培甜蜜。何为苦,何为甜,何为祸,何为福,只有在千帆过尽,你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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