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老邵打电话回来说要去外地看项目,估计得一周左右才能回来,让我乖乖地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要给我一个惊喜。放下电话我笑了笑,惊喜?什么惊喜呢?漂亮的首饰还是一辆新车?这些对我,已经称不上“惊喜”了。
凌晨三点的时候我收到一条信息,以为是老邵发过来的,这个工作狂完全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刚和别人谈完大事儿,便想起发消息告诉我他已经到了目的地了,多半还会说让我别担心之类的话。
抓过床头的手机,迷迷糊糊地看过去,刚看了几个字,我便完全清醒过来,从床上坐直了身体。不是老邵的短信,是朵朵,信息上说:“瑶瑶你看到短信时我已经离开北京很远了,我已经坐上了返回华城的夜车。我要回去了,回到父母的身边,回到我自己的家里。北京,不是我的家,无论我怎样努力都不是。我在电脑里写了一篇日记,你登陆我的空间就能看到,那里是我想要和你说的一些话,一些真心话。”
我急忙披上睡衣,跑到二楼的书房,打开电脑。
我点开朵朵的空间,一篇最新的,名叫“写给小兔公主”的日记出现在我眼前。
“我认识一个女孩儿,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心里最最崇拜的一个现实里的偶像。在认识她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我身边的这些平凡的人里,会有这样漂亮的女生,而且她不只漂亮还特别有气质;而这样一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孩儿,她竟然还学习那么好,她竟然还能写出很多那么优秀的文字、画出可以在全国获奖的设计稿;更令我觉得特别‘奇怪’的是,她竟然还不早恋、还不吸烟、还不爱打扮、还特别特别努力上进!我带着好奇靠近她、观察她,然后我发现我被她给感化了,我也开始想努力地学习,我尽可能少地上网打游戏;我开始看书,我不再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我的生活里开始出现一些以前没有的词儿,比如‘理想’、比如‘奋斗’。在我知道她一个人去了北京打拼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背起我的包包,立刻赶过去,找她!我们生活得很辛苦,我们遭遇了很多挫折,还有那些让我们受伤的感情。
可是,只要想到我的小兔公主还在努力、还在奋斗、还在拼搏,我就会觉得,这一切是值得的,我们正在向着目标努力,哪怕是每一小步都充满了艰辛。不顾一切地想变成北京人,也有想一直留在她身边的原因。可是,现在我决定放弃了,不,是早就决定放弃了,当我看到我的小兔公主,放弃了她最初的努力与信仰,屈服在金钱与物质之下的时候。虽然我不想相信,在院子里的人说我的小兔被人包养了的时候,我几乎想扑过去打那个人的嘴巴,可后来我知道了,他们说的是真的。我特别灰心,其实从那一刻起,我就对北京失去了兴趣,我开始憎恨这个城市。在这个城市里,我们没有得到只有失去,男孩儿在这里失去了时间与青春;女孩儿在这里失去了纯真和尊严,最终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却变得不再是自己。北京,我憎恨这座城市,因为,它吞掉了我的偶像,吞掉了我曾经最美丽最纯洁最上进最坚强的白兔公主。”
我对着电脑看着那些文字,一遍又一遍,直到中午时分,我好像才从一个梦里走出来。我走到地下室拿出自己在大学村里收拾回来的小包,将上头的灰尘擦拭干净,换下了身上的真丝睡衣,穿上我的牛仔裤大T恤。然后,走出了那间别墅。
我只带走了老邵给我买的手机,其它的手饰、服装,包括那张银行卡我都留在了别墅。翻出母亲给我的那张卡,我从里头取了两千块钱,打车回了大学村,找了一处院落,租了间房子,比以前的条件好一点儿,屋里略为宽绰,有窗还有个独立的卫生间。
买了个小锅和一箱方便面,我在小屋里待了十天,足不出户,不开手机,我把我来北京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儿一一梳理。十天后我做出了决定,打开手机,看到无数条老邵的留言,里面满满的,全是焦急的询问。
心里像有刀子划过一样的疼,我在手里反复地把玩着手机,要拨过去吗?如果听到他的声音,我还能坚持自己的决定,重新做回我自己吗?我会不会又回到他的身边,继续做他的“金丝雀”,做被他养在鱼缸里的鱼?
暗暗地给自己鼓了鼓劲,不管怎样,这个电话是一定要打的,我必须给他,也给自己一个交待。
一声,两声,很久,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是我熟悉的声音,却是我完全不熟悉的语气:“是你?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跟你的小男朋友老相好过得不好吗?又想起我这个老头子了?”
我呆了呆,怀疑自己是听觉出了问题。
熟悉的声音继续说着我不明所以的话:“周云瑶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懂好坏、最莫名其妙的女人。我把你捧在手里像宝贝一样哄着护着,锦衣玉食地供着你养着你,你却偏要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身边去。是因为他比我年轻吗?因为和我这个老头子在一起觉得没意思了?那你也犯不着这样就一走了之,你完全可以和我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怕我不放你走?你可太小看我邵杰了。现在你打电话来又是想干什么?又觉得光是守着个年轻的身体好看的外表不能满足你的贪婪了?”
听着老邵一连串的质问,我张了张嘴,好几次想要出言解释,可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算了,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你的过去,包括你当初为了什么和我在一起,又是怎样抛弃了你以前的男朋友,和我在一起以后又是怎么样的和那个男的藕断丝连。周云瑶你太让我失望了,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我已经结婚了,前天登记注册的,现在,正在和我夫人度新婚蜜月。”
他,结婚了?而且,正在和他的“夫人”度蜜月,他的夫人,是谁?
电话那头一个女子的声音为我解开了迷团,不用多听,只凭那一声“老公”,我就能够清楚地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是,孟、小、霜。
电话里响起嘟嘟声,我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机“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这个孟小霜还真是有意思,两个喜欢我的男人,都被她“接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觉得心里闷闷的疼,那痛疼让我无法忍受。我蹲在地上,大声地呕吐起来,身体不断地抽搐。原来,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所有的身体器官都会反常地难过,包括胃。
接下来的三天,我水米未进,无法合眼,整个人处于一种近乎崩溃的状态。
第四天我打开房门,从房间里走出来,我感觉自己好像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女鬼,在阳光下马上就要化成一缕青烟飘散了。我打了车去了火车站,我要回家,我要回到父母的身边,只有在他们那儿,我才能不再受到伤害,我才能慢慢地恢复过来。
我没有退掉租了十几天的小屋,那里我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我还是要回来的,等我重新整理心情,可以面对这一切之后……
我坐在我的小屋里,打开记忆的闸,任往事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朵朵、丹露、赵志浩、卫君泽、小霜、小鱼儿、汪军、老巴、大东……那些初来北京的日子慢慢地又鲜活起来。最后,我的记忆停顿在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身上,那是个极斯文的男子,有修长的手指干净的笑容,他的书法和做生意一样游刃有余,走到哪里都带着青草的味道,他以宠溺的眼神看着我,他叫我“丫头”……
而现在,他或许正抱着自己的“丫头”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玩耍。
今天我遇到一个人,刘律师,他说孟小霜给老邵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小霜已经成了他们公司里真正的实权人物,把持朝政、翻手为云复手为雨,整个一个垂帘听政;而邵总现在则更喜欢抱着自己的女儿,享受天伦之乐。
“那个女人真是太有手段了,我们这些老人儿,现在在公司里全被她给架空了,再没有半点实权!”刘律师愤愤地说。
然后,他跟我说,其实邵总是准备和你结婚的,暗地里他已经把婚礼的事儿都准备好了,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可你却失踪了,完全没有缘由与前兆地失踪。小霜那时天天陪着邵总在北京四处找你,后来小霜和邵总说你回到以前的男朋友那儿了,你和那个年轻的男人一直都有来往,关系暧昧,和邵总在一起只是为了他的钱。她还讲了很多你和那男人在一起时的事儿,说得非常有根据,也不由得邵总不信,那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挫折和打击……
孟小霜,我相信她有那个本事,她会让任何人相信她所讲的话都是实情。因为她不只是凭空捏造,她会利用一些事实,加上她一些篡改,便成了她要的故事,达到了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老邵,我好像记得,他出差前打电话来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原来,他是想和我结婚,原来,他不只是把我当成一只他豢养的宠物,他也是,真心地爱着我……这对我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天已经黑下来了,远处,依稀可以看到北京城的灯光……
来北京已经快三年了,我依旧是我,住在这座城市的边缘,生活在一群与我一样的人中间。我们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经历,我们都曾经有过伤心、感动、温暖和绝望,我们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们很卑微但却拥有强大的力量,我们很敏感却有着坚韧的精神,我们面对现实的无奈却又鼓起勇气乐观地生活……我们很贫穷,唯一拥有的就是心里那一点梦想,可至少我们有勇气拒绝安逸,我们相信现实可以改变,或许就在明天……
我对着窗外城市的方向轻轻地说:有那么一天,我会拥有一处小小的房子,一张床、一台电脑、一个卫生间和一间小厨房,狭小却温馨,那是我自己的家。在我下班打开房门的时候,会有一只白色的小狗,以温暖期待的目光,守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