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看到我疑惑的目光，林子颂对我说，张昭昭是他的小学同学。
我跟在林子颂的身后，走得很慢很慢，我有些冷，脚也被鞋子蹩得很痛。而林子颂背着张昭昭走在前面，他的眼光温柔。
我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张昭昭所说的那种难受。
林子颂一直没有和我说话只是背着张昭昭慢慢地走着，我将他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同样走得很慢。我一直没有抬起头，只是跟着他们后面踩着他们重叠起来的影子没有说话。
而林子颂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他认真地叫了我的名字，“程宝珠。”
我霎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张昭昭，似乎叹了口气，问我，“她怎么了？失恋了吗？”他的目光柔软，可是却不是落在我身上。
今晚没有月光，整个天空都是亮堂堂的星星，而最亮的那颗星星，不属于我。
我和张昭昭认识已经有许多年了，我们初中曾经是一个班，而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熟识。有一天上体育课投实心球，一个男生没有把握好方向，拿着球朝我们扔了过来，张昭昭突然就推开了我，球便打在她的肚子上。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个球是砸在我身上，那样的话张昭昭就不会进医院，就不会与乔理纠缠不清。是的，那个投实心球的男生便是乔理，后来张昭昭和他恋爱了。
我不知道乔理那个流氓到底有哪里好，而张昭昭就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是的，他就是一个流氓，整天无所事事到处飙车，而她边上课边打工还要时不时给他改装机车的钱，而这个男人，却用张昭昭的钱改装了机车载着别的女生去飙车。
而家教严谨的张昭昭却在两年前因为乔理被家里赶出了家门，一个人独自打工赚生活费，还要很努力学习拿奖学金。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要与他分手，但是只要乔理来找她，她立马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忘记自己前一秒还红着眼眶在哭泣。所以我一直不待见乔理，认识他五年，我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而当林子颂问我，张昭昭是不是失恋的时候，我却很想告诉他，失恋的人不止是她一个，还有我。但是我没有，我只是惆怅地看着他，将有关于张昭昭的事情都告诉他，虽然她可能会不开心，但是我还是告诉了林子颂有关于张昭昭和乔理的事情。
林子颂的拳头慢慢地握紧了，指关节发白。我别过头去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让他把张昭昭放下来，扶着她走进我们合租的小公寓。
04
第二天，我没有课。
张昭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忘了了前一天的晚上的事情，她坐在床上发呆了很久，然后对我问我，“宝珠，你可以再借我一点钱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愤愤地问她：“张昭昭，你到底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如此付出！”我承认我的内心有些不舒服，除开林子颂不说，我真的也受够了张昭昭这副窝囊的样子。
她咬着唇好一会儿才说，“宝珠，你不懂的。我爱她！”
二十岁的张昭昭在这个时候像一个十二的小孩一样无知，我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她，乔理爱不爱你。我也没有问她关于林子颂的事情，因为她此时的脑子里唯有一个乔理。
林子颂在中午的时候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程宝珠你有空吗，我请你吃午饭吧！
虽然知道他并不是真正想要请我吃饭的，但我还是心情大好去赴约了。我们约在了我们小公寓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那里价钱公道菜色很好。
果然，我刚坐下他就开始问张昭昭的事情了。那一瞬间我在想，如果张昭昭喜欢的人是林子颂而不是乔理，那么事情是不是不会这么糟糕。
我们这顿午餐并没有成功吃完，因为我带着林子颂去到了张昭昭打工的蛋糕店。隔着透明的玻璃我告诉林子颂，张昭昭在赚钱给她的所谓的男朋友乔理买低音炮。
林子颂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让我觉得我其实很残忍，就像巫婆一样狠狠地揭开别人的伤疤。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对林子颂说，你去追求张昭昭吧！
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忍住了眼睛的酸涩，故作轻松地告诉他，其实乔理长得根本没有你好看。
星期天的时候，我拉着张昭昭去了人民广场，A大的学生在那里举行小型音乐会。当然，林子颂也在里面。
他是最后一个出场，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林子颂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台上，悠扬的乐声从他手中琴弓流泻而出。
我一直看着台上的林子颂，而张昭昭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突然伸出手来拉了我的手一下，说：“宝珠，其实林子颂的人很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而喜欢那个流氓！”我有些咄咄逼人的大声地问她，“乔理到底算是一个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林子颂喜欢你你却喜欢他那个人渣？”
我的话语尖锐而恶毒，我觉得此时的我丑陋极了，我就像一个心灵扭曲的精神分裂者，既为张昭昭痛心，同时又怀着深深的嫉妒。
周围的人群很喧闹，各种各样的声音已经将台上的小提琴曲给压盖过去了，更别说我们。
而张昭昭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然后转身走了。
我在张昭昭走后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她对我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她，她也希望我可以支持她，否则她该如何走下去。
而现在，她最亲近最信任的我却狠狠地缓缓将她推入深渊。
而谁又来救赎我呢？
05
林子颂演出结束的时候显得很不开心，因为他在人群中张望了许久只看到我一个人。而前一天晚上我是信誓旦旦和他保证说我会带着张昭昭出现的，而现在只有我一个。
“张昭昭她刚刚有事先走了。”我急忙同他解释，“你别不开心。”
林子颂突然伸出手来揉了揉我本来就有些乱的头发，笑了，“没有关系。”他离我很近，夏天已经快过去了，而我却可以感觉到林子颂热得发烫的手心，就像我的脸一样。
我十分矫情地希望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可是不行。
这个下午，我陪着林子颂做着公车绕了一圈这个城市。我们刚上车的时候公车上都挤满了人，林子颂就把我护在怀里，不让人流挤到我。而我却非常龌龊地靠在林子颂的怀里，往他胸口上蹭，像只小狗一样拱着他。
对此，林子颂显得十分无奈，他说程宝珠你就终于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种无赖的样子了。
回去的时候，林子颂给我买了甜筒，而我的牙齿却钻心地疼起来了，只是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现在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不想去林家诊所了，明天再去，那样我就可以再遇见他一次。
这个下午是一个快乐的下午，如果当林子颂送我回公寓的时候没有遇见乔理和张昭昭在争吵的话。
乔理就背对着我们，而张昭昭就坐在公寓楼下的楼梯口，像一个瓷娃娃一样没有说话。我只是听见他不停地问她，“你到底去不去？去不去！”
他推搡着她，而张昭昭被他推倒了之后又坐了起来，愤愤地瞪着他。我转过头去看林子颂，他的表情有些阴沉，最后还是忍不住冲了上去拉走了张昭昭，拉着她往楼上走去。
我跟着他们后面，经过乔理的身边我瞪了他一眼，他却无视我的目光，咒骂了一句之后开着他那辆高价改装的摩托车正准备离开，我愤愤地骂了一句：“乔理你个王八蛋！”
他转过头来笑了，“可是你亲爱的张昭昭同学就是爱我这个混蛋，我和她说了不止一次分手她怎么不愿意？”
说完便开着车远去了。
我上楼的时候，林子颂和张昭昭正在谈论些什么，见我上来便都没有说话。张昭昭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林子颂坐在客厅里，眼睛却一秒也没有离开这扇紧闭着的房门。
送林子颂下楼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程宝珠，我们谈恋爱吧！”
他走在我的左手边，身上有好闻的沐浴乳香气，风一吹，香气直往我的鼻子里窜，我点了点头说好。
林子颂肯定没有看到，在他关上门的时候，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独自蹲在客厅的地板上哭得歇斯底里像个疯子一样。
我们真的恋爱了，像许许多多的情侣一样，一起去游乐场，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吃饭。很多个星期天下午，林子颂会带着我去A大的大礼堂，他安静地拉小提琴，我坐在旁边认真地听。
我从来都听不懂林子颂的音乐，除了我对音乐压根没有天赋之外，是林子颂的造诣太高，都拉一些我听说为听闻所未闻的音乐家的曲子。
林子颂对我很温柔，而我却像是真的蛀牙了，牙齿整整疼了三天。我没有去把牙齿拔掉，我在等着如果有一天林子颂不再与我见面，我就去林家诊所拔牙，那样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我知道林子颂并不喜欢我，但是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就足够了。
我将这些话讲给张昭昭听的时候她不住地叹气，而我却发现以往爱笑爱哭爱闹爱撒娇的张昭昭越来越沉默了。
她在那个晚上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宝珠，我不希望你变成另外的一个我。
我记得我当时笑嘻嘻地对她说我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变得和你一样笨，但是其实我的心里是有些慌乱的，我和张昭昭已经无异了。
06
夏天慢慢地结束，而张昭昭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开始生病。她向学校整整请了半个月的假，整天躺在家里睡觉，脸上苍白地裹在被子里。
我很担心，可她不肯上医院去。在我的逼问下，她始终不肯开口，而我看着她放在桌子上的酸梅子和她吃了不到半碗的稀饭，心想爱情真不是个东西。
而这个下午，当我下课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了张昭昭倒在厕所门口，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往下滑落，她已然晕迷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而当我带着哭腔打电话给林子颂的时候他显然不敢相信，他似乎正在上课，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暴露出了他的张皇失措。他只用了二十分钟就从A大赶到了我们的小公寓，因为赶得太急，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薄汗。
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恨过自己，当医生和我说张昭昭已经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我恨透了我自己的粗神经。而医生接下来的话直接将我打入了地狱，张昭昭因为流产，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生小孩了。
张昭昭一个多月以前和我借过钱，我没有借。张昭昭这半个月来一直没有出门，我没有关心她。而现在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对我说，宝珠，你不要哭，不是省下了一笔钱吗？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二十岁的女孩儿，忍了一个下午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而林子颂从踏进医院那一秒便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他坐在沙发上，紧紧地握着拳头，整个身子都埋在了阴影里。
我不敢靠近他。
张昭昭一直没有睡觉，将手机拿起又放下。而抑郁了一个下午的林子颂终于忍不住了，他愤愤地瞪着张昭昭，“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一个烂人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吼，张昭昭的眼泪就往下掉。我说林子颂你别吵了，她是个病人！
而我没有想到，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温文尔雅的林子颂会突然一个巴掌甩在我的脸上。
“程宝珠，你还敢说话！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你居然可以毫无知觉，还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如果出人命了怎么办？还是说，你是故意的？”他就那样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闪着寒光。
我们就这样没有顾及地在病房里吵了起来，我不知道我究竟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说了一句“林子颂你如果是个男的就找乔理去，在这里对我出气有什么意思”之后，他便愤愤地离开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事情后来会变成那样的话，我一定宁愿被林子颂打死我也不会让他出病房。
那个夜晚我在医院陪着张昭昭，她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到天明，而我却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但一直没有睡过去。
我的脸红肿得厉害，可是我并没有觉得痛。
林子颂是在清晨被送来医院的，我听到病房外的喧闹，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就看见了乔理鲜血淋漓地被推进手术室里。
我感觉有一千根针突然刺进了我的心里，镶嵌得紧紧的。我突然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好一会儿也无法喘息。
07
在张昭昭离开后的那些年，我一直在林子颂身边。我陪着他上课，陪着他下课，用自己打工来赚的钱给林子颂买了他最喜欢的小提琴。
只是，林子颂再也拿不起琴弓。他无数次将我买的小提琴砸向我，将我砸得头破血流说程宝珠你快滚，我也没有滚出他的视线里。
我俨然成了另一个张昭昭，虽然林子颂他不是乔理。
很多的时候，我都在林子颂的冷眼中笑着和他说话，我从来不和林子颂生气，即使他每天都要讽刺我一两句或者朝我扔东西，即使他每次都将我一个人丢在路上自己回家，即使他狠狠地亲吻我之后又推开我，即使他一次次对我说程宝珠我一点也没有喜欢过你我恨你。
我也不愿离开林子颂，当父母给我电话说你再不回来的话我们便从此没有关系，我还是固执地挂了电话，我终于明白了张昭昭当年与父母决裂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勇气。
一眼也没有。
林子颂在与我争吵的那个夜里，他去找了乔理。乔理对他说，如果林子颂与他赛车赢了他他便带张昭昭走，再也不会伤害她。
林子颂答应了，但他怎么能与乔理比，他从来都没有开过摩托车却为了张昭昭连命都不要了。林子颂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是赢了乔理，但是他却鲜血淋漓地回来了，右手受了伤，再也无法拉小提琴。
乔理最后真的带走了张昭昭，我却觉得张昭昭不会幸福。但她却如飞蛾扑火一样和他走了，就像我一直留在林子颂身边一样。
2010年的夏天，林子颂又一次将小提琴扔在我身上，我没有哭。我只是看着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林子颂说，我去给你买甜筒便关上了门，林子颂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一眼也没有。
我在外面整整徘徊了一个晚上，却不知道往哪里走。在深夜的时候，我在酒吧门口遇见了张昭昭，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挽着一个年纪可以做她爸爸的男人进了酒吧，张昭昭笑得十分甜美，精致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而我却忍不住在酒吧门口嚎啕大哭起来。
曾经信誓旦旦对我说永远都会爱着乔理的张昭昭已经一步步离我远去了，而我就像当年的张昭昭一样，为了一个其实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歇斯底里。
我红肿着眼睛看着漫天的星星，突然想起我和林子颂的第一次见面，我们曾经仰望过相同的星星。
我给林子颂发信息：对不起，我要走了。
而当手机屏幕浮现“发送成功”的字样的时候，我听到了手机铃响。我转过身去的时候，林子颂就站在我背后，安静地看着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他的脸隐匿于霓虹之中，他的发丝有些凌乱，拖鞋胡乱套在脚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是听见他略微沙哑的声音。
他说：程宝珠，我们回家好吗？
我们回家。
可是林子颂，蛰伏在你身上的那一个人始终不是我。
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个时候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化成一颗星星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