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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杭州篇:江南忆,最忆是杭州(3)

济公剃发出家,便是在杭州的灵隐寺,出师灵隐寺主持瞎堂慧远禅师。济公疯傻吃肉饮酒的举动,让当时在寺庙里很多僧人都看不下去。他们统统都向主持揭发,主持却只是满目和祥地笑了笑,浅浅地嗅了一口身边缭绕迷人的焚香。慢悠悠地说着,修行贵在修心。唯有敞开胸怀,去爱一切,接受一切,才是修心的最高境界。若是连一个颠僧都无法包容,又如何兼爱天下,包容天下呢?主持的一番话,最终让众人都心怀愧疚地离去了。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年间。传闻是西印度僧人慧理游历于杭州,忽然发现这里奇峰峻石,像极了天竺的一座佛山。又看四周参天古树,郁郁葱葱。鸟鸣山幽,瑟瑟山林之风带来隽秀之气。慧理便在此处建寺筑庙,唤作“灵隐寺”。

灵隐何年寺,青山向此开。

涧流原不断,峰石自飞来。

树覆空王苑,花藏大士台。

探冥有玄度,莫遣夕阳催。

——周诗《灵隐寺》

灵隐寺背靠北高峰,面朝飞来峰。相传此“飞来峰”是从西边飞来,坐落于此。在传说中,一日,济公酒后无事,忽望向天际,掐指一算。不得了!马上就会有一座山峰迎面飞来。济公赶忙下山,跑向寺庙前的小村庄。若是山峰飞来,定会将这里夷为平地。济公担心村民的安危,便将此事告知给了村民。

奈何,村民都已经习惯了济公的痴傻。加上济公平时闲来无聊就会逗他们玩,寻他们开心,这一次,村民也只当济公是癫傻痴呆着逗他们。济公看村民都不当真,便真的急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吹拉弹唱之声,原来是新嫁娘的迎亲队伍。

济公大笑一声,就疯疯癫癫地冲进了迎亲队伍中。东撞撞,西撞撞,把人群搅得是一团乱。趁乱,济公就背起新娘子,大笑着跑开了。引得众人是愤愤不平,纷纷都跟随着济公跑去。济公一路跑一路笑,不知不觉便把所有村民都带离了村子。

忽然,一个黑压压的影子从身后飞来,接着便是沉重的闷响。地动山摇,人都无法站稳。众人这回头看去,才明白是济公救了他们一命。此峰便永远留在了这里,成为了“飞来峰”。

济公亦僧亦道,不喜打坐念经,却深知禅学之理。他亦能诗能书,一首《西湖》广为人传——“出岸桃花红锦英,夹堤杨柳绿丝轻。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前两句的红花绿柳向世人呈现出西湖之静,西湖之色。笔锋一转,以白鹭觅鱼为动,打破了湖面的平静。动静的结合,从字里行间流露出西湖的美。

凛冽彤云生远浦,长空碎玉珊珊,梨花满目泛波澜。水深鳌背冷,方丈老僧寒。

渡口行人嗟此境,金山变作银山。琼楼玉殿水晶盘,王维饶善画,下笔也应难。

——济公《临江仙·雪》

济公时常云游四海,见过美景,品过佳肴,饮过美酒。所作之诗不亚于文人骚客。忽有一日,济公行至某山麓,看见一女子在急湍的河流边痛苦不已。绣鞋已经浸湿,衣裾也泡在水里。女子还一步一步地朝水中央走去,济公看出女子是因情欲轻生,他倒也不疾不徐。只是摇着蒲扇,醉意未消地嘀咕着《圆觉经》:“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当知轮回,爱为根本……”

女子听见济公的声音,忽然止住了脚步。济公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一边下着山,一边讲着关于“三生轮回”的故事。只听到是,从前有个和尚与一村民在山中散步,面对岔路时,二人选择了不同的路。和尚为了迁就村民,就依了他选择的路。

走了没多久,和尚就对村民说,前方大肚子的孕妇怀的正是和尚他自己。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去应自己的劫。和尚告诉村民,他要去投胎了。若是多年后有缘,便来灵隐寺相见。话音一落,和尚消失了,村民却听见了婴儿的哇哇声。多年后,村民来到了灵隐寺,忽听一牧童远远地吟诵着:“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吟月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村民便知这是和尚的转世,便上前作揖招呼。牧童却又开口念道:“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下瞿唐。”

济公优哉游哉地下着山,女子却是木讷地愣在水里。济公忽然看着女子说着,黄泉路上有一条河,叫作“忘川河”。河上的桥叫作“奈何桥”,桥头有一块石头唤作“三生石”。凡是轮回之人,三生石上都会记载他和他下一世恋人的名字。只是奈何桥上站着孟婆,她的一碗汤会让人忘记今生今世的所有。济公问这女子是否愿意,摈弃这一生的爱恨情愁?

女子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镯,那是他们的定情之物。或许,他现在该着急了。或许,他饿了却没有东西吃。或许,他……女子来不及道谢,就提着湿漉漉的裙摆消失了。济公傻笑着,径直走远了。只听他嘴里念叨着:“一生都是修来的,求什么;他家富贵前生定,妒什么;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前世不修今受苦,怨什么……”

【倾城恋·薤边露眼啼痕浅,松下同心结带稀】

西泠桥墓·苏小小

西泠歌吹晚风微,十里烟波漾落晖。

船过断桥分路去,鸟投孤屿背人飞。

隔林花气香浮棹,拍岸松阴翠湿衣。

遥望郭门灯火处,酒家留客未扃扉。

——方九叙《西泠桥》

西泠桥是西湖爱情桥之一。往来于此的情人佳偶,络绎不绝。朵朵莲花,众星拱月般地拥在桥下。宽大的荷叶上还留着朝露,顺着叶梗滴落进了湖水里。淡雅的荷香飘荡在空中,笼在西泠桥畔,那里坐落着一座孤寂香坟。传闻,坟中女子是南齐时期钱塘江的名妓,苏小小。南朝有民歌曾唱道:“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苏小小因为身形娇小可人,才被唤作“小小”。奈何小小福薄缘浅,六岁时父亲病逝。家道中落,母亲没有办法唯有堕入青楼,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只是,青楼哪里是好待之处?何况还是带着女儿的母亲。很快,小小的母亲就受不了青楼的压抑,郁结于心,含恨而终。年少的小小,只能由奶娘贾妈抚养。

几年过去了,小小已经出落得如西泠桥下的荷花一般,淡雅不俗,早有蜻蜓立上头。她在贾妈的调养之下,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她尤其钟爱西湖美景,时常在西泠桥畔欣赏美景。看着波光熠熠,杨柳晓岸,她就会忘却所有尘世的烦忧。只是小小身子虚弱,走得远了,身子无法承受。于是,小小托人制作了一顶娇小轻便的“油壁香车”。她便可以坐着香车,尽情地欣赏西湖美景了。

香车属小小特有,西湖人之前并未见过。看着这顶做工精致,流苏伊伊的香车穿梭在柳如烟、花似霞的西湖岸边,恍若是仙姬下凡的宝车。引得众人是一路跟着香车小跑,只为了有机会能一睹轿中人的容貌。小小坐在轿内,自知轿外人的心思。她也不害羞,反而是一路引吭高歌。婉转如黄莺的歌喉,更是撩动了轿外人的心弦。渐渐地,小小的香车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慕名前来,在西泠桥畔守候小小的到来。

很快,众人就找到了小小在西泠桥的住处。王宫贵胄身上的金银玉宝,从此便照亮了西泠桥的路。拥堵在外的骏马香车,一时间竟让西泠桥的道路阻塞。小小便在闺阁中,以诗会友。但凡是有才气的,就算是穷酸的落魄公子,小小也以礼相待。若是财大气粗,毫无修养之人,小小便闭门不见。不知不觉,小小便得罪了很多权贵。

贾妈好心劝说小小是时候为自己寻一门亲事了,女子有了依靠,下半生才会安宁。小小却十分不屑。她望了一眼窗外的西湖美景,万般留恋。心中已暗暗发誓,“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负一生爱好山水”。缘分该来之时,自然会来。急是急不来的。若是没有她看中的人,她宁可与这青山绿水作伴,与这桃花荷花为舞,也不愿意嫁到金屋,独守空房,忧郁而死。

又过了些年头,小小母亲留下的家产终于用完了。贾妈一时间也找不到路子,小小却忽然抚琴高歌,愿以歌喉卖艺。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身自由,心干净,小小根本就不理会那些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渐渐地,苏小小变成了钱塘江最为有名的歌姬。

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

——朱彝尊《苏小小墓》

春去秋来不相待,夏雷冬雪又一载。小小照例坐在香车内,掀起车帘,欣赏着西泠桥畔的美景。忽然,看见阡陌小径处,有一匹青骢马。马旁站着一位英俊潇洒的少年,少年一直目视着小小。待小小的香车走过之后,少年才恍惚地回过神来。赶忙命人打听,次日便骑着青骢马来到了小小所住之地。

也就是这惊鸿一瞥,小小便记住了这个少年的容貌。原本还在愁思是否还能再与他相遇的小小,忽然就看见贾妈引着少年朝自己走来。这还是第一次,小小有了脸红羞涩的感觉。心如小鹿乱撞,只怕自己现在的这副容颜不够惊艳。于是赶忙回身,对镜贴花黄,当窗理云鬓。

从此,少年每天都来与小小幽会。二人或是谈诗作画,抚琴欢舞;或是漫步断桥,渐生情愫。小小这才得知他是宰相之子阮郁,顿觉心中有梗般的难受。她的身家,如何配得上宰相之子的身份?或许他也只是当自己是青楼女子,一时情迷玩弄而已?

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

青铜镜里双飞鸾,饥乌吊月啼勾栏。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

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朝。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绾同心结。

——沈原理《苏小小歌》

贾妈看见小小为了阮郁闷闷不乐,便当着小小的面,质问阮郁究竟有何打算。阮郁顿时就握住小小的手,发誓今生此情永不变!小小热泪盈眶,只怪自己胡思乱想,错怪了阮郁。贾妈便做主,在杨柳树下,当即让小小与阮郁完婚。阮郁为小小用杨柳折了一个同心结,便是信物。

婚后,阮郁书信家人自己已与小小成亲。气得他父亲是恨铁不成钢,又不好直接发作。便写信假意支持他二人的婚事,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过了几日,又书信催促阮郁回家,说自己病重。小小赶忙催促阮郁动身,只因她不愿意离开西湖,便让阮郁只身一人离去了。

“桃花流水窅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奈何过了三日、三个月、三年,阮郁一去无音讯。小小哭得眼泪都干了,夜夜梦中惊醒,都会哭湿枕巾。在贾妈的劝说之下,小小又开始了卖艺不卖身的生活。只是性格忽然变得孤僻冷傲,不易亲近。被拒绝的客人,倒也不气恼,反而愿意花更多的钱见上小小一面。

可是,小小的心结一直没有解开。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上的伤口开始溃烂。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小小的身子本就不好,三番两次地折腾下来,小小竟咳出了鲜血。贾妈急得是束手无策,请来的郎中都说无能为力。偏偏此时,曾经小小得罪的权贵,前来用莫名其妙的罪名将小小关了起来。贾妈想方设法救出小小后,已经为时已晚。牢狱的阴气过重,小小在出狱后没多久,就“十载青衫频吊古,一抔黄土永埋香”。

骤然下起了雨,西湖的湖面升起烟幕,隔湖望着小小的墓,倍觉凄凉。“金粉六朝香车何处?才华一代青冢犹存。”这雨,好似是小小的泪水,沾湿了我的衣襟。烟雨蒙蒙,几时情殇几时休?断桥幽会,青骢马的思念,谁还记得这个女子?用笔墨写出她故事的人,是否也这般深深地爱过?曾经的同心结,曾经的誓言,最终都化作了这冰冷的雨水。呜呼,天上人间,情归何处?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久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苏小小墓》

长桥相送·梁祝化蝶

三载书帏共起眠,

活姻缘作死姻缘。

非关山伯无分晓,

还是英台志节坚。

——冯梦龙《蝶恋》

“小小宜兴城,浩浩祝家府。红瓦青石墙,五步一楼栏。府中有好女,自名为英台。”她是千金小姐祝英台,却不满家中安排,女扮男装,偷跑出来前往杭州求学。他是穷酸子弟梁山伯,却满腹文采。二人在前往杭州求学的路上相识。他见她,是明眸皓齿,眉黛秋波点;她见他,是举止文雅,彬彬有礼。二人志趣相投,结义为兄弟。

在杭州的万松书院里,二人同寝共学三年有余。三载的时光里,山伯皆尽心尽力地照顾英台。二人相知相惜,互为知己。悠悠三年,二人或是游西湖吟诗,或是登楼阁作画,或是抚琴而高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三年情如海,功成名亦就。”英台柔软细腻的心,不禁在山伯细微体贴的照顾下,悄然怦动。

半醉闲行湖岸东,马鞭敲镫辔珑骢。

万株松树青山上,十里沙堤明月中。

楼角渐移当路影,潮头欲过满江风。

归来未放笙歌散,画戟门开蜡烛红。

——白居易《夜归》

万松书院,得名于白居易的这首诗。而将万松书院与梁祝的美好爱情融合在一起的,是明末清初的《同窗记》。《同窗记》的作者李渔,将杭州一直存在的书院与长桥,和梁祝前往杭州求学的故事融合在了一起,让梁祝化蝶有了更加厚重的现实感。

随着万松书院的大门,追寻而上,感受梁祝二人在书院求学的日子。想来,是他们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候了。奈何,三年终有时,离别在眼前。山伯长桥十八里相送,英台借景暗喻,满腹心事,如何让女子开口?“默默泪眼朦,相许为知己。心中多祈盼,欲言却无语。天意怜幽草,人间重别情。相送十八里,淌尽多情泪。别却江南路,再见又何处?”

十八里相送的长桥,便是西湖的第三座爱情桥。当年山伯与英台在此挥泪送别,你送我过去,我送你过来。不长的长桥,竟被他们送了半日。英台在长桥上,屡次暗示山伯自己是女儿身。奈何这个榆木脑袋的山伯,憨厚忠实有余,根本不能体会英台话中的深意。英台唯有以随身佩带的玉蝴蝶扇坠作为信物相赠,嘱咐山伯定要前来祝家府相见。

时值六月,山伯带着信物来寻找英台。忽见一粉裳青丝裙的女子对自己含羞而笑,山伯顿时如梦初醒。楼台相会,执子之手,相约生不能同衾死同穴,竟成了永别。英台被迫嫁人,山伯病倒而逝。十八里相送,终不能再见了。

西湖的长桥,还在垂柳下等待着谁?长桥不长,却是情更长。生,既不能在一起;死,还有谁能阻止他们呢?生死殉情的爱恋,极端却又无助。当小提琴悠扬的琴声飘荡在空中时,是否他们也会听见,千年后的世人,对他们生生世世爱的祝福?

时值暖春,长桥上总会飞来很多花色的蝴蝶。起起伏伏,你追我赶。或许他们真的感应到了,又回来了。在这座爱情桥上,在他们最美好的回忆里,他们依旧在一起。

长桥不长,只因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双投桥”。“再看双投桥下水,新开两朵玉芙蓉。”传闻宋朝的名妓陶师儿,爱上了书生王宣教。老鸨几次三番地阻止陶师儿与王宣教见面,可是有情人怎能耐得住相思之苦?二人走投无路。想尽一切办法后,相约一夜前往西湖。天色越来越暗,陶师儿和王宣教却是兴致正浓。他们仿佛是把今生所有的时间和金钱,都用在了此夜。怀里爱人的温度,仿佛只剩下了今夜。

次日天亮,陶师儿和王宣教被人发现早已经溺死在了长桥下的湖里。二人紧紧相拥,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生命在此处终结,或许却在另一个地方,他们正相依相偎,卿卿我我。传后世有人作《霜天晓角》的词牌,亦名《长桥月》凭吊陶师儿和王宣教——

“连环易缺,难解同心结。疾佳人才子,情缘重,怕离别。意切,人路绝,共沈烟水阔。荡漾香魂何处,长桥月,短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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