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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南京篇:金陵夜寂凉风发(5)

冒辟疆生性不羁,刚直不屈,正是陈圆圆欣赏的男子。冒辟疆曾这般形容自己与陈圆圆的第一次见面——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莺之在烟雾。在冒辟疆的眼里,陈圆圆犹如在寥寥烟雾里高歌的黄莺。冒辟疆的心中顿生一种怜爱之情,便私下找到了圆圆。

陈圆圆一听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冒辟疆,立马起身相迎。在她眼里,没有比重情重义,坦率正直的品质更难能可贵的了。二人促膝长谈,陈圆圆心生情愫,不知不觉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冒辟疆起身欲走,陈圆圆便相约下次见面之期。冒辟疆表示自己半个月后要照顾母亲,便约定八月共赴虎丘赏木樨。

陈圆圆满心喜悦地答应了,心里痴痴地盼着再次与他见面。一日十二个时辰,陈圆圆日日枯燥难耐,只觉这十二个时辰走出了十二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了相约之日,圆圆找到了冒辟疆,便大胆表白,欲将这些年的浮沉全部抛掉,伺候冒辟疆终生。奈何,这苦苦熬过的相思,换来的却是冒辟疆的无情拒绝。

这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冒辟疆居然不为所动?圆圆也不是甘心放弃的人,她听闻冒辟疆要赶回寺庙照看母亲。次日,便换了一身简洁淡雅的装扮,亲自登门拜访,与冒辟疆的母亲谈起心来。奈何即便这般,冒辟疆第二次拒绝了陈圆圆。

这一次说的话更是不中听。冒辟疆扬言自己只是寻乐子,找圆圆只是为了聊以寂寞,并未有与圆圆成家的打算。话已至此,还有何说的?这番绝情的话出自爱人口中,对任何女子的打击都不可小觑。偏偏陈圆圆就是一个性子刚烈的女子,她继续对冒辟疆不舍不弃,细心体贴。冒辟疆实在招架不住,只得应声敷衍,说自己担心父亲,要确认父亲安然无恙之后,才有心思与圆圆双宿双飞。

天真的圆圆信以为真,表示自己在桃花坞一直等他归来。奈何,“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还未等到冒辟疆,陈圆圆就心不甘情不愿,被朝廷外戚田畹强行带走了。

原来明末时期,崇祯皇帝已经被闯王的起义军搅得事事心烦。国丈便提议为皇帝寻一些美女歌姬来消遣,解解烦忧。于是,朝廷派人找到了名噪一方的陈圆圆。只是皇帝根本无心思在烟花风月之事上,便拒绝了国丈的好意。

抢夺陈圆圆之后,田畹早已经迷恋上了圆圆的美色。见皇帝无心于此,正好遂了自己的意思,便偷偷将陈圆圆藏匿在了府中。金屋藏娇,却终不得美人心。后来陈圆圆得知,冒辟疆结识了同是名妓的董小宛,又想着自己的处境,痛哭流涕,心灰意冷,不眠亦不休。

相见初经田窦家,

侯门歌舞出如花。

许将戚里箜篌伎,

等取将军油壁车。

——摘自吴伟业《圆圆曲》

安定日子没过多久,一面闯王李自成的部队已经兵临城下,一面还有多尔衮带领的清军在步步紧逼,于是吴三桂领命在山海关防御镇守。田畹却担心闯王的起义军会对自己不利,便想有意拉拢和吴三桂的关系。于是就在吴三桂临行前,在自己的府邸为吴三桂和三军将首饯行。美酒佳肴间,更有婀娜舞姬的翩跹起舞,还有陈圆圆如玉珠落盘的歌声。

“白皙通侯最少年,拣取花枝屡回顾。”吴三桂一见陈圆圆的美貌便已倾心,视线就没从陈圆圆身上离开。酒过三巡,吴三桂醉意朦胧。一手搂着美人,一边还在开怀大笑。忽然前线响起警报,田畹便着急地拽着吴三桂。吴三桂自知田畹的意思,便搂过陈圆圆,拍拍胸脯表示就看在田畹进献美女的份上,定会保护田畹全家上下安全。

随后,吴三桂将陈圆圆留在京中,百般不舍,才带领三军出发山海关。吴三桂在山海关没多久,就听闻李自成已经攻破了京城,而自己的父亲也已经投降了李自成。吴三桂百般思量后,也有意投降李自成的军队。却忽然听闻李自成的部下刘宗敏,竟抢走了陈圆圆。

“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三桂大开山海关之门,引清军入关,共同剿灭了李自成,夺回了自己心中所爱的陈圆圆。从此后,陈圆圆便与吴三桂一起生活在了云南。传闻,清朝皇帝封吴三桂为云南王,有意赐婚。

随后,皇帝为吴三桂指了一门婚事。奈何正妃进门,野蛮专横,处处与柔弱娇羞的陈圆圆作对。陈圆圆唯有步步退让,坚守自己一小方的安宁。慢慢地,陈圆圆就像从未出现在吴三桂生命里一般,彻底被吴三桂遗弃了。

“云南风雨淡红英。来时应有爱,去日或无情。”曾经的冲冠一怒,曾经的甜言蜜语,曾经的耳鬓厮磨,都化作了青灯古佛前被封印的往事。陈圆圆日渐失宠,落入空门,法号“寂静”。从此后,苏州女儿陈圆圆跌宕起伏的人生,都归于了平静与寂寞。

回头看来,吴三桂引清兵进京,究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是假借此事反进攻,单纯地为了自己利益熏心的贪欲呢?也许,他爱过陈圆圆,只是他更爱自己罢了。

昏暗的烛火,在风雨中摇曳;单薄的被衾,终究抵不过心灰意冷。陈圆圆最终在寺庙里病逝,陪伴她最后一程的,唯有那本在夜风吹拂下快速翻页,却还未诵念完的佛经……

爱恨悠悠,皆是一场空。

“又弹琵琶音韵涩,欲言泪落染血弦。风打空楼卷呜咽,雨洗白帆浸辛酸。圆圆已随烟云逝,犹闻琵琶今日弹。”

病眼看花愁思深·董小宛

幽草凄凄绿上柔,

桂花狼藉闭深楼。

银光不足供吟赏,

书破芭蕉几叶秋。

——董小宛《秋闺词其一》

绕在苏州城外的虎丘半塘河,是小宛童年时觉得最美的风光。那个时候的生活,无忧无虑。小宛只觉得乘着迎面扑来的清风,便可以飞上九霄。仿佛摘一朵鲜花别在耳鬓,她便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小宛轻轻提着裙裳,光着脚丫就在柔软的草地上小跑着,或者在清凉的溪水边淌水而玩。她美得与众不同,仿佛就是这森林里最开心、最欢乐的精灵。

只是世事无常,小宛本是苏州城内董家绣庄的千金小姐。奈何家道中落,父亲病逝,母亲一蹶不振后长期卧病在床。董家绣庄破产,所有债务便落在了小宛瘦削的双肩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宛,只会刺绣作诗,临帖摹画,别说巨大的债务了,单是这般又要如何养活自己呢?剩下孤独的小宛,又将何去何从?

万般无奈之下,小宛来到了南京秦淮河。在那条胭脂色的河上,做起了艺妓。从此后名扬四方,成为了响彻中原的奇女子。那一刻,她仿佛从绿色精灵的梦里惊醒了。日日随着画舫漂荡在秦淮河上,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回荡在小宛耳边;夜夜在灯火璀璨的画舫里,歌舞升平,应酬客人。满脸堆笑,心却冷如冰。

她走出了梦境,走进了现实。看见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看见了社会上太多自己厌恶的风气,看见了人的感情在物欲纵横的世俗里一文不值。“残柳凋荷绿未沉,一池清水澈如心”,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小宛,怎能与这般浊物同流合污呢?她爱清幽的山,也爱清澈徐徐的江水;她爱姹紫嫣红开遍,也爱皓雪飘落细雨吹。她依旧爱着,那片自己小时候游玩的山水。

奈何,心里的向往和现实的残酷,不得不让小宛面临重重白眼和压力。终于,小宛下定了决心,顺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未再在秦淮河多留,就打道回府,重新回到了生她养她的苏州。

可是,就算是回来了,所有的情况依旧没有得到改善。债台高筑,母亲病危,小宛再一次走上了艺妓的道路。她卖身在半塘的青楼里,最乐意的就是陪客人在外游山玩水。因为那个时候,她终于可以将自己融入到自然山水之中。在心灵上,她听见了自然的召唤,也感受到了自然回馈的共鸣。

至此,小宛便习惯了这种生活。直到他的出现,忽然惊醒了蛰伏在小宛心里的梦。他,就是被陈圆圆迷恋的冒辟疆。其实,冒辟疆早在结识陈圆圆之前,就与小宛相识。或许也正是因为小宛在他心里的分量,他才会再三地拒绝陈圆圆的表白。

冒辟疆屡次来求见小宛,小宛都陪客人游山玩水去了。每次他都扑了个空,却在他都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小宛。二人谈天说地,冒辟疆不禁就被眼前这个引经据典、博古通今的女子折服了。他不敢相信风尘女子,竟也有这般独到的见解。从此以后,小宛便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冒辟疆科举失利,盘缠用尽,不得不离开。次年,冒辟疆又千里迢迢地来寻小宛,又遇上小宛不在家。正在落寞之际,他才认识了陈圆圆。当陈圆圆被强行带进皇宫后,他心里也有所惋惜。百般怅惘之际,他便孤身一人去虎丘赏木樨。

一路走一路看,绿树映衬着碧波,诱人的花香从远处飘来。虫鸣鸟叫声回荡在山谷,时不时还传来瀑布溪水潺潺的流动声。正当冒辟疆还沉浸在眼前风景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座淡雅的小屋。敲门询问后,才得知这就是小宛小时候和母亲居住之所。奈何前几日母亲去世,小宛也一病不起了。

他赶紧求见,这是小宛第二次见到了冒辟疆。小宛歪在床头,望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在丫鬟的牵引下,出现在了自己的闺阁门前。逆着夕阳的光,他的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毛茸茸、温馨的光芒。让小宛有了种家的温暖。深夜,他便离去了。小宛望着屋外的木樨树发着呆,忽然觉得身心轻快不少。桂花的味道,也变得沁人心脾了。

满畦寒水稻初黄,

细鸟归飞集野棠。

正是好怀秋八九,

桂花枝下饮清香。

——董小宛《秋闺词其十》

翌日,冒辟疆不放心小宛,早早地就去虎丘寻她。二人并无约定,小宛却也早早地等候在了虎丘。二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萦绕心头。过多的话语,也无法表示他们现在的喜悦。“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眼神便已足矣。小宛赎身后,就嫁给了冒辟疆为妾。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缘,真的妙不可言。想冒辟疆和陈圆圆,数次相约却总是无缘相见,最终擦肩而过。而小宛与他,不过就是偶然兴起,想着他会不会来,人却已经站在了面前。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拥有了,也会随风而散。

婚后二人很幸福。小宛随着冒辟疆回到了冒家。他的结发之妻对小宛也是温柔体贴,时常嘘寒问暖。家里的二老本是有意小宛的身份,但是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眼光,所以爱屋及乌,对小宛也是万般宠爱。

小宛贤惠持家,也未辜负他们的期望。在正妻病倒之后,冒家就交给了小宛。她不仅对冒辟疆是照顾有加,更是对两位高堂体贴入微,对正妻和她的孩子,小宛也是视如己出。即便到最后,冒家的财产在李自成战败,清军入关的战乱岁月里,被战火烧得是一干二净。小宛自始至终未曾离开,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冒家老小。

最终,小宛操持家务,照顾重病的冒辟疆之时,耗尽了精力,病倒之后便再也没能醒过来。冒辟疆大病初愈,却又目睹了小宛的香消玉殒,只觉体内有百虫在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肝肠寸断之痛!

稠烟迷望不能空,

满地犹含绿草风。

乱竹繁枝多少意,

满园花落忆春中。

——董小宛《秋闺词其四》

除了这些耳熟能详的苏州女儿外,还有很多苏州女儿在历史的风云中,留下了自己倩丽的魅影。“不认真娘镜中面,惟见真娘墓头草”,白居易笔下的真娘乃唐朝苏州艺妓。因早有姻缘在身,为了替夫家守身如玉,最后刚烈自缢。“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写出这几句诗的才女便是苏州名妓薛素素。“相思两地望迢迢,清泪临门落布袍”,让唐伯虎挥泪写下《扬州道上思念沈九娘》的九娘,便是明代苏州名妓,唐伯虎之妻。

苏州的女儿们,皆是才情双绝的女子。在这个沉浮的时代里,她们上演着或许悲凉,或许凄楚,亦或许是幸福,或许是圆满的故事。她们走完了自己的路,却留给我们无边遐想的空间。英雄美人,缘分与爱慕,自古便是神秘不可解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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