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昨晚那迟迟不能寐的秋夜里,阵阵瑟风共吹落了多少碧绿大树的叶儿?起身后,他的心中依旧是万般的忧思,唯有登上这高楼,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天涯路,想着那离开的人儿,何时是归期?眼前茫茫的一片,寻觅不到归人的足迹和气息,失落怅惘。却又唤醒了他心中另一番的神往,广远宽阔之景,让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也得到了放松与顿悟。
忽然他想用彩色的信笺写下自己的哀思;他想用鱼传尺素,鸿雁传书,让远方的那个人知道他的思念。奈何,“山水阔知何处”?在眼前如此宽阔之境,那人又会在哪里呢?朱门大户,也有高墙深院遮不住的哀思与苦闷。
哀思与苦闷之余,晏殊在朝中的官职却是步步高升。想当年不过十四岁上下的晏殊,以“神童”之名远近闻名。随后被江南按抚张知白推荐给了朝廷,与千余位进士在皇帝面前比拼才华与智力。比试的第三天,年少的晏殊展开试题之后,忽地发现这是自己早前做过的原题,便不慌不忙地向皇帝如实禀报,请求皇帝另出新题。宋真宗听闻晏殊如此诚实,加之对他早先考题答案的满意,便大力褒赏,留他在秘阁读书,继续深造才华。
关于这一段轶事,民间亦有另一番传闻。在民间传闻中,有另一个以“神童”之名被举荐的少年,唤作“蔡伯俙”。只是若以历史时间考证,则会发现晏殊十四岁参与殿前比试时,蔡伯俙根本还未出世。历史上的蔡伯俙也的确以“神童”的身份参加过殿前比试,只不过是大中祥符九年,那时的蔡伯俙约莫三岁左右,而晏殊已有二十五岁。故而这段故事只是民间百姓为了这两个北宋的神童自行编纂的罢了,不过亦能看出晏殊在当时百姓心中榜样的形象。
在民间传闻中,宋真宗十分欣喜自己的天下能有晏殊和蔡伯俙这样的神童,便亲自出题考试他们两人。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年少气盛的蔡伯俙有意在御前压倒晏殊,便铺开试题,赶紧作起赋来。晏殊却发现自己做过此道考题,便告知宋真宗。蔡伯俙则在心中暗暗偷笑,看来这一局是自己赢定了。
宋真宗却没有顺了蔡伯俙的意思,他十分满意晏殊的诚实和蔡伯俙的才华,便把两人都留下做了太子的陪读。太子当时年幼,心思都在如何偷懒和玩耍之上,对于晏殊一板一眼的教学和劝诫十分不满意。蔡伯俙则投其所好,时不时帮着太子溜出去玩,想以此来博得太子的欢心和青睐。
传闻有一次宋真宗有意试验太子的文采和思考能力,便命他做文章。太子赶忙求教晏殊,晏殊却不理不睬,软硬皆不吃,定要太子遵照宋真宗的旨意,自行完成。太子便对晏殊心怀怨恨,蔡伯俙则赶紧送上了自己的文章,太子一字未改就交给了宋真宗。知子莫若父,宋真宗一看便知这不是太子的文笔,立即追问此事,晏殊则如实相告,毫不留情。太子心中对晏殊的怨恨更重,恨不得寻个机会除去晏殊一劳永逸。晏殊得知后,自是不卑不亢,一如既往教导太子做人和做文章的道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随着太子日益长大,登基即位做了宋仁宗。蔡伯俙满心欢喜,只觉自己这次押对了宝,定会飞黄腾达,胜过晏殊千千万万。偏偏登基后的宋仁宗却立了晏殊为宰相,蔡伯俙心中十分不解,质问宋仁宗难道忘了晏殊曾经是如何出卖他,而自己又是如何对他好的。宋仁宗却心平气和地表示自己从未忘记过,只是他现在懂得了,晏殊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晏殊为人正直,诚实善良,江山唯有依托他,才能长治久安。
虽说这个故事民间编著色彩浓重,但是晏殊诚实朴实的品行,却是他一生除去诗词歌赋的才华,乃最为难得的品德。据传,宋真宗看晏殊学习用功,不贪图玩乐,又特意表扬了他。晏殊却坦白相告自己只是家中贫寒,没有玩乐的资本罢了。此话非但没有令龙颜大怒,还得到了宋真宗对他老实的奖赏。回望他这一生平坦的官场道路,不由得发现这是与他诚实可靠的品行密不可分的,还有便是他知人善用,善于提拔人才的独到眼光。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殊《浣溪沙》
饮一杯酒便是一首新词,晏殊的才情仿佛是酒酝酿而成的。却也可以看出,这位富贵闲人、宰相词人悠闲自在的生活。只是在这种生活的背后,亦是那般不为常人所知的苦楚。物是人非,韶光易逝,岁月的痕迹已经在脸上刻下了一刀又一刀。逝去的青春岁月,便如这逝去的流水,难以收回。
花落暮春季,总是让人感时伤怀。花瓣落了,时光也落了,曾经炙热的感情也被埋葬。“无可奈何”之无奈,平添苦楚。“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似曾相识的燕儿,又过了一年,相识的故人却不知在何处。唯有他独自一人,在这落满了缤纷香花的小径上,默默徘徊。不知在他这份苦守的记忆里,是否也只剩下他一人还在徘徊,还在回忆?
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曾评价晏殊这首词为“词中句与字有似触著者,所谓极炼如不炼也。晏元献‘无可奈何花落去’二句,触著之句也”。关于“无可奈何花落去”二句,还有一段千里马遇到伯乐的故事。据传有一年晏殊在扬州的大明寺下榻,忽然发现大明寺周围石墙上,有很多古往今来文人骚客的题诗。晏殊便命下人娓娓念来,只可念诗句,不可念出作者姓名。
下人便照办。念了很多,晏殊都觉是平庸之作。突然有一首诗词,晏殊听后只觉心中热血澎湃,直觉告诉他作诗之人定是难得的人才。下人告诉晏殊作诗者唤作“王琪”。晏殊赶紧命人请来了王琪,二人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共进午餐后,二人在湖边闲庭信步。晏殊忽然讲到自己有一首词,迟迟想不出下一句。王琪详问之,晏殊便念道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王琪不假思索,便应律对上一句“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听后豁然开朗,拍手称绝,与王琪更是惺惺相惜。
坊间相传,晏殊偏偏就栽倒在了自己一度很看重的门客身上,那人便是红杏尚书“宋祁”。晏殊对宋祁很是器重,很欣赏宋祁的才华横溢,宋祁曾写道:“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奈何宋祁的为人却不及他才情的一半。
在宋仁宗以“莫须有”的罪名罢免晏殊宰相一职时,百官皆为晏殊大呼冤枉,可是宋祁却无动于衷地草拟了罢相的圣旨。甚至就在晏殊接到罢相诏书的前一夜,晏殊还盛情邀约了宋祁共聚府中,赏月作诗,把酒言欢,宋祁自是不亦乐乎。可次日一早,宋祁就接到了旨意,草拟罢相诏书,昨夜的晏殊还是他宋祁敬畏的长辈,今日的晏殊便成为了他宋祁笔下责骂的罪臣。百官尚且为晏殊不值,这个得意门生却翻面不认人,冷血无情!
“苏哥风味逼天真,恐是文君向上人。何日九原芳草绿,大家携酒哭青春。”后人分析晏殊这首《吊苏哥》,便是含沙射影,用女子被抛弃的口吻来痛斥宋祁的忘恩负义。然而在《宋史·晏殊传》中,却记载着这样的话语:“逾年,病浸剧,乘舆将往视之。殊即驰奏曰:‘臣老疾,行愈矣,不足为陛下忧也。’已而薨。帝虽临奠,以不视疾为恨,特罢朝二日,赠司空兼侍中,谥元献,篆其碑首曰‘旧学之碑’。”大意便是指晏殊乃年老重病而亡,仁宗以身前不能再见晏殊最后一眼而自责惋惜,特意罢朝二日以慰晏殊在天之灵。
历史真相仿佛就是一根巨大的铁柱,随着岁月痕迹的侵蚀,我们早就辨不清它真实的模样。或许对于一些人而言,这些就是令他欣欣向往的宝藏,解开一个就是收获的喜悦。可是对我而言,我反而更喜欢众说纷纭的故事,那是神秘的伊甸园,是横跨天际的七色彩虹,单一的颜色不能描绘出它的绚烂,诚如单一的言语无法表达人性的复杂和历史的跌宕一般。
豫章的故事,又是多少颜色绘成的彩国之都呢?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当窗滴,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晏几道《思远人》
叶儿红了,黄花遍地皆是,不知不觉中,原来已是深秋。金红之间,却不见心上人儿的身影。远行千里在外的故人,却成为了词中女子心头无法消散的哀思。白云翻滚,岁月逝去,归来的鸿雁却没有捎来远方旅途者的音信,她这怀中紧紧揣掇的书信,又该寄向何方呢?
倚栏窗远眺,女子泪水潸然而下。既不知书信如何远寄,为何不就此作罢?偏偏又要研墨铺纸,泪水滴在信笺上让红笺都花色渐失。晕开的字迹,却是无处话凄凉的真心。他用女子的口吻思远人,将深闺的寂寞与哀思跃然纸上。仿佛一名穿越千百年而来的女子,正噙着泪水,从泛黄龟裂的扉页里,款款而来。
他的词,多写儿女私情,缠绵悱恻之间带着万般的无奈与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