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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南昌篇:秋水共长天一色(1)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豫章故郡 洪都新府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勃《滕王阁》

临江而立的滕王阁,走廊蜿蜒曲折,青砖灰瓦,白墙红柱,掩映在湖水碧波中如绰约的仙阁。曾经这里旋转着佩玉舞姬的华裳,响彻着鸾铃清脆的乐曲,奈何如今只剩下了人去楼空的冷阁。朝阳初升时,滕王阁的雕梁画栋仿佛飞入了南浦的云彩中;斜阳西下时,滕王阁垂落的珠帘仿佛卷起了西山的夜雨。云卷云舒,皑皑的影子映照在滕王阁的江水里,时光已不知悠悠转过了多少轮回。物转星移,四季更替,不知已是第几个春夏与秋冬。滕王阁中的滕王,如今又在何处?望着栏外悠悠不断的长江水,它也不知孤寂落寞地流淌了多少个年头。

落寞的江水,见证了滕王阁的起起落落,而我们却只能在诗词歌赋中追寻着它的婆娑曼影。滕王阁坐落在南昌赣江东岸,与湖北黄鹤楼和湖南岳阳楼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最初由唐高祖之子滕王李元婴所建,当时的李元婴为洪州都督,洪州即南昌。现如今的滕王阁,是经过前后29次的复建,才重新露出了它大气恢弘的气势。而“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正是受当年洪州牧阎伯屿之邀,登上滕王阁,在席间即兴而作,从此后“滕王阁”声名远播,成为了洪州南昌最亮丽的风景线。

“山藏异宝山含秀,沙有黄金沙放光。好事若藏人肺腑,言谈语话不寻常”,这四句诗出自冯梦龙的《醒世恒言》,他将怀有真材实料的文人骚客比作尚未经过打磨的璞玉。仿佛就像是被淹没在泥沙之中的宝藏,一旦被人发掘那便是万丈光芒照耀九天华地。而冯梦龙的这首诗,正是用在《醒世恒言》里的《马当神风送滕王阁》故事中。这个故事所讲的,便是王勃在马当得仙人所助,连夜赶到滕王阁,从此后声名鹊起的传说。

冯梦龙笔下关于王勃和滕王阁的故事,是从大唐高宗年间的某一日开始,满腹诗书经纶的王勃乘船路过马当,江水又险又深,风起云涌,舟身随着波浪开始剧烈摇晃。暮霭沉沉,狂风骤起,此处的水险是其他江河所不能及的。急得船夫和船上的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呼天抢地之声不绝于耳。

偏偏王勃像是没事儿人一般,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口中还背诵着先人的哲理名言。船夫不由得凑到王勃身边,好奇地问他为何毫不畏惧。王勃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命由天定。若是上天注定他今日灭亡,急躁亦无用;若是上天想留他多活几年,就算这水里住着妖魔鬼怪在兴风作浪,就算这水里是龙神在恣意妄为,也奈何不了他。众人听闻王勃此言,纷纷瞠目结舌。众人警告王勃切莫口出狂言,小心遭到水中龙神的报复。

王勃浅笑。起身,拾笔,铺纸,磨墨,就在这跌宕起伏的小船内,王勃毫不犹豫地就写下了“唐圣非狂楚,江渊异汨罗。平生仗忠节,今日任风波”。写罢,王勃便将诗稿揉成一团纸扔进了江中。半晌,船渐渐平稳了,江水也停止了翻滚,厚重的乌云和浓雾也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开了。众人惊呼,感叹王勃竟然能征服江水之神。王勃依旧不在意,只信命运早已注定之说。

舟楫靠岸后,众人纷纷离去。王勃也弃舟登岸,在疏疏密密的清风拂面之下,行至一座古庙。王勃四下打望一番,便走进了古庙,十分虔诚地焚香祷告。随后,王勃走出古庙,却忽然间看见一白发胡须老叟坐在岸边,大有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之态。王勃心中一惊,便赶紧上前抱拳欠身问好。老叟和蔼可亲地笑着告诉王勃,他十分佩服王勃刚才在船上所作之诗,愿助王勃一臂之力。王勃带着疑惑继续听着老叟为他指明前方道路,只听老叟娓娓劝说着让王勃于重阳佳节之时,赶至洪州滕王阁,预言王勃从此后将名垂千古,一字值千金。

王勃家境贫寒,确实需要钱财。但是这一夜的工夫就要赶至七百余里之外的洪州,岂非天方夜谭?老叟摆了摆手,只让王勃快快登船离岸,自己自有办法送他赶至洪州。王勃一面上船,一面打听老叟的身份。老叟便坦诚相待,自己是这里的水君,这古庙便是供奉自己的香火。王勃赶紧欠身相谢,待一抬头时,自己早已经离开马当在仙风祥瑞之间飘荡不已。待到鸡鸣天亮时,王勃刚好赶至洪州滕王阁。

“洪都风景最繁华,仿佛参差十万家。水绿山蓝花似锦,连城带阁锁烟霞”,洪州的美景让王勃为之一怔。这是冯梦龙赋予王勃的神话传说,但是王勃随后在滕王阁里的一诗一赋,却是王勃赋予滕王阁的人间佳话。

王勃抵到洪州之后,正赶上洪州牧阎伯屿于重阳节宴请宾客。此次宴会是阎伯屿为了给自己的女婿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向众人夸耀自己女婿的文采。于是,阎伯屿便吩咐女婿早早提前作好了一首赋,只等重阳节宴会之时,佯装临时而作,便可令众人折服。王勃出席宴会,并不知道阎伯屿的真实目的。于是当他看见阎伯屿在宴会之上邀请宾客作赋填诗时,便毫不拒绝对方的客套话,接过文房四宝就胸有成竹地泼墨而书。

当时的王勃虽小有名气,但在众人看来依旧是愣头青年。阎伯屿十分不爽王勃一人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便假说自己需要更衣退到了席外。阎伯屿刚走出宴席,便吩咐小厮将王勃所作每一句都如实前来汇报,他倒要看看这个狂妄的小子究竟有怎般的能耐!

没过多久,一个小厮就跑来念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阎伯屿只觉这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另一个小厮又飞快回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伯屿依旧不觉有何独好之处。“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伯屿听罢,埋头深思,不曾言语。“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阎伯屿始终静静聆听,心中却早已是泛起了波澜。直到小厮忽然念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时,阎伯屿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拍手称好,复又坐回宴席。

待王勃作完此赋,呈给阎伯屿过目时,阎伯屿大喜!命人将此文呈给众位宾客过目,众人看过之后无不啧啧称赞。忽有一人,突然站立于席中,大喊此赋乃前人所作,并非王勃之文。众人看去,只道此人是谁?原正是阎伯屿的女婿。女婿二话不说,便将王勃之文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并表示自己早就看过此文,当时已觉得此文乃天地间一绝,便早已烂记于心。阎伯屿的女婿以此来证明,王勃乃作弊者。

王勃倒也不急不慌,面不改色。他只轻描淡写地向阎伯屿的女婿问道,此赋可有诗句附上?女婿答曰并无诗作。于是,王勃在再三确认此赋无别诗所作时,猛地就铺开宣纸,不加思索地就写出了“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的《滕王阁诗》。此诗更是此赋的画龙点睛之笔,阎伯屿女婿的谎话不攻自破。阎伯屿并未责怪自己的女婿,只是开心地赞叹了王勃的才识和胸襟,也赞赏了自己女婿过人的记忆力。即便宴会散去,阎伯屿也再三邀请王勃留下,继续把酒言欢。

在王勃这首《滕王阁诗》中,还藏有一个民间传说故事。传闻,当时王勃作诗时,有意在“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这句诗中,空了一个字。空的这个字,偏偏就是“槛外长江空自流”中的“空”。包括阎伯屿在内的文人骚客诵读几遍之后,都不能准确猜出王勃此处所用之字。有人说是“独”“水”等等,但是都差强人意。阎伯屿便让王勃讲出那个字来,王勃却表示此字“一字值千金”。

阎伯屿思索了一会儿,便应允了。只要王勃说出这个字,令众人满意,那么定当为此字付出千金。王勃浅笑着,便意味深长地说道:“空者,空也。”阎伯屿复又将“空”字填入诗中诵读,只觉是越读越有深意,一个“空”字所传达出来的意境和神韵,是“独”“水”俗庸之辈不可比拟的。阎伯屿便信守自己的承诺,愿为“空”字付千金。

白浪翻江无已时,

陈蕃徐孺去何之?

愁来径上滕王阁,

复取文公一片碑。

——王安石《滕王阁》

关于南昌滕王阁的诗词佳作,可谓如夜空繁星之多。而在王勃《滕王阁序》中“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和王安石诗中“陈蕃徐孺去何之”,都提及了“徐孺”和“陈蕃”,此二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难解情缘呢?

徐孺,是地地道道的南昌人。因为他乐善好施,乐于助人,深得人心。相传,当年徐孺曾拜黄琼为师。黄琼后来官运亨通,平步青云,欲提拔徐孺。徐孺却多次拒绝了黄琼的好意,甚至与黄琼不再往来。徐孺却又在黄琼死后,从南昌徒步出发,一路行走一路号啕大哭,只为了赶到黄琼墓前祭拜恩师。豫章太守,即南昌太守陈蕃为徐孺的品行情操所感动,特意为徐孺的到来设下一张床榻,待徐孺走后又将床榻撤走。这便是王勃“徐孺下陈蕃之榻”的典故来源。

后来陈蕃等人多次为徐孺送来粮食被褥,徐孺“无功不受禄”,见退之不去,便将这些东西都转赠给了南昌的一些贫困人家。于是南昌人为了感谢徐孺当年的救济之恩,在徐孺驾鹤西去后,为他修建了“孺子祠堂”。“孺子亭空春草长,忠臣祠老燕繁梁。”现如今行走在南昌的大街小巷里,依旧可以看见和听见诸多关于“徐孺”之名的街道。

这就是将“徐孺”淡泊名利、乐善好施作为城市精神的南昌人,这也是懂得感恩回报的南昌人。在连绵不息的世代轮回中,唯有这些精神和文化,成为了我们联系彼此的纽带,成为了我们傲然于世、与众不同的城市符号。

乔木幽人三亩宅,生刍一束向谁论。

藤萝得意干云日,箫鼓何心进酒樽。

白屋可能无孺子,黄堂不是欠陈蕃。

古人冷淡今人笑,湖水年年到旧痕。

——黄庭坚《徐孺子祠堂》

豫章落华揽一浮屠

“藤断葫芦剪,塔圮豫章残”,这是流传在南昌老百姓之间的千古民谣。“藤”便是代指南昌的“滕王阁”,而“塔”则是代表南昌护城之宝的“绳金塔”。老百姓将南昌的兴荣繁盛,都寄予在了滕王阁和绳金塔之上。若是此阁此塔倾倒坍塌,那么南昌将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跌落衰败的深渊。可见,除去滕王阁,这座绳金塔在当地老百姓心中同是神圣不可侵犯。

古塔岐增万象蟠,西山如鹫捧危栏。

抚筇渐与弥天近,引筏新知觉路宽。

双树影回平野暮,百铃声彻大江寒。

毫光夜夜凌无极,并作南州斗气看。

——吴国伦《绳金塔》

数百年前,大明诗人吴国伦登高远眺,在“明七暗八”层的绳金塔上,欣赏着夜幕下的南昌。连绵起伏的西山,在黑夜中只能勉强看出一抹浅浅的影子来,仿佛是翱翔在天穹的鹰鹫。赣江的水泛着清亮的月光,波光粼粼,万籁俱寂中都能听见水波拍打远去的声响。岸边浓密的古树,来回地摇晃着月光下婆娑的树影,沙沙作响。夜风一起,绳金塔每层屋檐角上悬挂的铜铃就响了起来,音阶分明,悦耳动听,犹如旷世独立的乐曲从高人手下流溢而出,随着赣江的长长流水,借着皎月银白色的光芒,一路飘进了诗人的梦里。

“豫章落华,古邑西郊,揽一浮屠。得天泽润惠,地灵辅佑,拈金绳四匝,古刃三锋,而富盛名。此赣府洪城之瑰宝——绳金塔。”绳金塔,始建于唐天佑年间,传闻是当时得道高僧惟一为了收藏舍利子而建。“朱栏青瓦,垒甃成楼;镏金玉顶,风铃绕梁;金禅舍利,霞光隐映;文鼎墨宝,粘壁而题。高雅清流之声,远播不散,虔诚信念之意,经久长存。”高高的塔顶有一个金瓶,饱受天地之精华,在日月星辰之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此瓶传说装有上百颗舍利子,它以大慈大悲兼爱天下众生的博爱,守护着南昌这片天地,守护着世代生活在南昌的凡夫俗子。

绳金塔自唐朝建立后,历经千年沧桑与磨炼。“唐壁开凿,历四百年,浮屠蒙难”,元末明初之际,朱元璋和陈友谅在南昌大战,无情的火舌吞噬了绳金塔。“巍巍神台,尽圮于斯。椽梁桷栋,如铺荛积薪,置于战火”,弥漫着战火的硝烟,绳金塔与南昌人一起面对了残酷的战争,它眼睁睁看着南昌儿女泪倒血泊,却又无能为力。当朱元璋登基后,绳金塔得到修复,南昌儿女也走出了自己豪迈坚强的步伐。

偏又在康熙年间,绳金塔再一次遭受到了破坏。而这一次,是一砖一瓦、一门一柱都不曾完整保留。“千年之堤,疏于修缮,金塔崩阙,瓦椽无存”。断壁残垣间,绳金塔已经化作了乌有。此次的重修,是大规模地“从头再来”。“得天府隆恩,金身重建。飞檐横壁,悬铃擎钟,祥和玉磬之声复播千里湖山。魔障辟除,沧海归源,祈万世无量之功德。”此后又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修复,才让我们有幸目睹了绳金塔的真身。

只是,在绳金塔这熠熠生辉的背后,却是常被人遗忘的满目疮痍的往事。在每一次的战火中,保全自身并不容易。屡次的修复和完善,才让绳金塔看见了今天的太阳,才让她熬过了历史最黑暗的岁月,才让她挥泪含笑着迎接如今来自天南地北的游客。她婉约中的坚强,是历史沉淀的结晶,更是藏在南昌儿女内心深处的爱与敬意。

谁辨龙沙万刼灰,相轮高倚白云遣。

庐峰似对孤飞骛,章水看疑一渡杯。

深夜珠光浮舍利,半空金色见如来。

西方有客曾为语,无数莲花井上开。

——余曰德《绳金塔》

自古才子配佳人,便有张生与崔莺莺在普救寺红娘传情的故事。同是佛门境地的绳金塔,亦上演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佳话。传闻,千年前的豫章南昌,歌舞升平,灯火辉煌。每逢中秋佳节,绳金塔上便要挂满红灯笼,殿宇内的烛火也要彻夜通亮。于是乎,在夜里远远打望过去,绳金塔在扑朔迷离的灯火中,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姬也经受不了人间的热闹,身披霓虹灿衣,脚踩祥云落入凡间。

这一年的中秋佳节在万众翘首期盼中,如约而至。豫章刘太守带着夫人和女儿瑞莲,来到绳金塔赏灯品月,共聚天伦之乐。“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瑞莲小姐素来饱读诗书,虽为闺阁女子,论及诗词歌赋定不输于男儿。此时的盛景,让瑞莲打心底里赞叹不已。这就是中秋绳金塔的美,更是豫章南昌的美。故而,瑞莲诗兴大发,即兴便吟诵出一副上联,只听是“塔上点灯,层层孔明诸葛亮”。

刘太守听罢,细细琢磨了一番。此联切景切意,以前辈先人之名“诸葛亮”来暗示比喻如今盛会的“格外明亮”,实乃绝对。刘太守分外欣喜,催着女儿瑞莲对出下联。瑞莲思前想后一番,也没能找到更好的下联。于是刘太守就张榜帖文,但凡若能对出小女瑞莲下联的男子,不论长相年龄,不论家境殷贫,不论娶妻与否,皆可作为豫章刘太守的乘龙快婿。

榜文一发,豫章城内的人几乎都拥堵在了榜文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地仿佛炸开了锅。上有王孙公子,下有平民百姓,大家走街穿巷相告,只是迟迟不见有人揭下榜文,对出下联。而城内一户漆家庄的公子漆子菱也听闻了此事,早早地就赶到城内看榜文。他深知瑞莲小姐上联以人名暗示盛景的奥秘,但是就是迟迟想不到下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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