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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筹旅费佳人施妙术 怒私奔老父捉娇娃 (2)

这天走得乏了。看见路旁一座大茶楼,便走了进去,泡了一碗茶,在那里歇脚。只见远远的坐着一个人,也在那里吃茶,却和一个人在那里谈天。这个人手里拿了一枝笔,指天画地的,不知说些甚么;那个吃茶的人,却是秦绳之。四爷心中不觉忽的一动。但因求亲不遂,心中有点不快,因此不便过去招呼,只见那拿笔的人走开了,慢慢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托了个盘儿,原来是个测字的。四爷便招呼他过来,拿了一个纸卷,随口说是问求财。那人看过纸卷,胡说乱道的恭维了几句。四爷指着绳之道:“那人叫你测字,问什么?”测宇的道:“他问的是寻人。”四爷心中又是一动。歇了一歇,便走到绳之那桌子上去招呼。绳之见了四爷,心中也是一动。彼此都是为了小儿女走失了;又因为两个在先有了私情,此时都疑心是相约潜逃的,所以绳之、四爷一见了面,各人都怀着鬼胎。四爷先招呼道:“秦相公难得过江来的。”绳之道:“正是。因为看个朋友,所以到这里来走走。四爷,你不是到北路上去了的么?为何有空到这边来?”四爷道:“不要说起。谁知这两年北路上年成不好,到那边做不出生意来,只得带了家眷们回乡。我又是在家里闷住不惯的,所以到这边来走走。”绳之听了,心中又是一疑。

原来白凤夤夜跟阿男走了之后,次日彩章、彩华两个查见,没了主意,飞奔报与仁舫,一面专人到八皇铺去报信。绳之夫妻得信,犹如青天下了个霹雳一般。绳之便渡过江来,和仁航商量寻访之法。绳之娘子在家,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烧了家堂香,又去拜叩天地,什么都天庙、土地伺,处处都去求到。可怜他妇道人家,除此之外,再无别样见识。然而所为的不过一个侄儿,并非自己所生儿女,诚恳到如此,这个妇人,已是十分难得的了。到了今日女子社会中,只怕要照样寻半个也难呢!

闲话少提。且说绳之娘子除了烧香求神之外,便天天打发人过江去取信。绳之过江见了仁舫,查看了形迹,也是无法可施,抑且莫明其妙。寻访了几天,总是渺无下落。绳之心中已是有几分疑到是和阿男同遁的,只是对仁舫不便说出来。只得出了招帖,定了赏格,各处大街小巷去张帖起来,说是送到者谢钱多少,送信因而寻获者谢钱多少。大家看了,徒然垂涎他那笔赏钱,那里去寻他的踪迹?这赏帖在外贴了一两个月,被风雨剥蚀的也有,被别人招帖盖没的也有,久矣乎冷淡下来了。所以寇四爷到了镇江,没有看见那招帖。

当下绳之听了他家眷已回八里铺的话,心中又是一疑。暗想:若是他家女儿好好的在家里,这就是我错疑他人了。因顺口问道:“四娘、千金都好?”四爷道:“托庇都好。”说话时,四爷已叫了两角酒,一盘肴,请绳之吃酒。原来扬镇的风气,茶馆、酒饭合而为一的,所以如此便当。饮酒当中,绳之不觉露出白凤走失的话。四爷问了走失的日子,心中越发料定系自家女儿所为,却又不便说出。因故意问道:“不知二官平日可曾结交过匪人?论理这楼窗上跳下来,毫无声息,是不容易的事。这一两个月之内,可有点信息么?”绳之道:“就同泥牛入海一般,永无消息。”四爷道:“不是我夸口,若是早遇了我,此时早已找着了。”绳之道:“如此,敢就费四爷的心。”四爷道:“我并不能分身代你们去寻人,我只能代你们查一查他踪迹所在。”绳之大喜道:“如此还是费心。但不知怎生查法?”四爷道:“只要领我到他发脚逃走的所在,我自有法于查见。”绳之大喜。又喝了两角酒,便抢着惠了茶酒帐,一同到仁大布店。

彩章、彩华兄弟接着,和四爷通过姓名,绳之说明来意,彩华兄弟也自欢喜。即亲自领了四爷到白凤当日的卧房里。四爷叫拿一碗水来,他对着那碗水,不知弄点甚么玄虚,闭看两个眼睛,鬼混了一阵,忽然低下头来,张开眼睛,尽着对那碗水里去看。诸公!须知这就是他们白莲教里法术之一。他这一看,已把白凤、阿男两个逃走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了。心中又是恼,又是恨,到了此时,方才豁然明白,这件事只有自家女儿不好,与别人毫不相干。看罢了,不觉叹了一口气道:“人是到杭州去了。”彩华兄弟急问道:“不知人可平安?”四爷道:“平安得很。你们赶紧打发人去寻他罢,大约是住在西湖边上。”说罢,又对绳之道:“我们借一步说话。”

绳之便和四爷出去,找了一个酒馆坐下。四爷道:“我们累世乡邻,一向和睦,今年尤端两家小孩于弄出那回算来。起先我还以为大家都有点不好,所以我还有点恼你令侄。今天我圆光看去,这回令侄走失,都是我家那贱人,偷了我马匹,从沂州逃到这里,半夜拐走你令侄的。我在布店里不便说这个话,所以约了你出来,请你赶紧收拾行李,我们一同到杭州去。”绳之沉吟道:“这个…… 。”说了这两个字,底下便说不出话来。四爷道:“秦相公,你不必多心。我们走江湖的人,最是爽直。当初的时候,我以为这些事情,总是男的勾引女的,所以我很恼你家二官,简直要杀了他出这口气。此刻明白了是我家的贱人不是,那里还有存别样心之理?这一去寻着了,我们各带各的人回家,照旧是乡邻相好。”绳之见他说得爽直,便应允了。问道:“不知四爷打算几时走?”四爷道:“我要走马上就可以走得,好在我一件行李也不带。”绳之大喜,便约定了次日动身。到了次日,取了行李,别过仁航父子,会了四爷,向杭州而去。他两个在路上并没有乌孙血汗马,更没有什么神骏符,不是一天可以走得到的,我且暂时把他按下。

且提一提那一对痴儿女,在西湖边上住下,说不尽的你恩我爱,竟是一对夫妻。有时联袂游山,有时同舟泛水,无拘无束,甚是优游。争奈阿男带来的银钱无多,看看已将用罄,白凤便日夕心焦。阿男道:“你且不必忧心,等到真是没有钱用时,只要我出去一遭,一、二百吊钱,马上捞得回来的。”白凤道:“说是这样说,但是我们总要想个长久之计才好。”阿男沉吟道:“这也说得是。既如此,你到外面去买几匹白布,再买一面小铜锣来,等我做个作用弄点本钱再想法于做个小小生意。我们所望不多,只要够我两口子用的就是了。”白凤道:“是甚么作用?”阿男笑道:“你且莫问,先去买了布来。”白凤依言,到城里去买了几匹粗白布和一面小铜锣。阿男又到人家竹园子里去,化了几文,砍了几根竹子回来,都截作一尺多长。又把买来的布,一匹匹的接缝起来。又扎了一个美人风筝。夫妻两个忙了一天。

到了明日午饭过后,把各样东西,收拾了一担,白凤挑了,锁好了门户,两个人一同进城。找了一片空场,把那短竹枝插在四面,拿白布来围了一个场。阿男拿起小锣敲起来。杭州是个繁华所在,又是省会地方,阿男又生得姿容出众,十分妖烧,不一会,便引得人山人海般围着场于观看。阿男敲着铜锣,唱了一支道情,对众人说道:“我们走江湖的,路过贵境,缺少盘缠,要向列位奉借。但是没有空手向人讨钱之理,幸得生平学就了一门戏法,敢向列位搬演一番。这也是出门人无可如何的举动,有甚个周到的地方,还望列位见谅。”说着把铜锣交给白凤,白凤也学着敲起来。

阿男取一碗水,拿在手里,又对众人说道:“戏法便有多般,不知那一种才合列位的眼?我想这一片空地,白白放在这里可惜,不如盖一座房子在上头,岂不是好?待我姑且试一试,如果盖不起来,列位不要见笑。”说罢,呷了一口水,鼓着气,向四面一喷,周围看的人,觉得好像飞砂迷目一般,一个个都拿双手去揉眼睛。及至开广眼时,忽见场中现了一座房子,红墙绿凡,四面千门万户,金碧辉煌。阿男道:“惭愧,一时水木匠呼应不灵,没奈何向洞庭君处借了这座凝碧宫来,给列位醒一醒目。”说罢,拉了白凤一同到房子里去,进了这个门,却出那个门。出了那个门,却又进了这个门。四面穿插一番,方才出来。看的人已是齐声喝采。

阿男又对众人道:“这般一座凝碧宫,没个人住在里头,岂不荒废了?没奈何神仙洞府,必要神仙居住,我们凡人却住不得,且待我请几位仙姬下来,住在里面,给列位看看。”说罢向白凤道:“我要在这里看守房子,不能分身,你代我上天去请几位仙女下来。”白凤道:“又没个梯子,叫我怎样上去?”阿男道:“呸!没用的东西!我天天上去三五回,何尝用过梯于来?你不去也罢,我自有伙计去。”说罢,取过那美人风筝来,对着风筝说道:“伙计啊,我轻易不敢烦你,因为我家汉于没用,不敢上天,所以烦你到天上走一遭。不论是何仙女,请他几位下来。”说罢,提起线来,迎风一放,那风筝便滔泪上去,越上越高,越高越小,不一会,只看见像一个黑点儿了,阿男便把放出去的线收起来,越收越下,越下越大,慢慢的看得出是个美人风筝了。却有一般奇怪,放上去的只有一个美人风筝,此时看上去,好像有七八个之多。阿男再收一回线,越发看得清楚了。只见七人个美人,犹如活动的一般,大有顾盼转动之势。阿男却停住了手道:“仙女是已经请到了。望列位高抬贵手,赐借几文盘缠,好待我索性请了下来。列位也许开眼界,见见仙人。”说话未完,那四面的人,都一齐把钱往场上掼去。

阿男是走惯江湖,弄惯此事的人,一看地下的钱,便有了数,意思嫌少。因把线头交给白凤拿着,自己取了一碗水,拿在手里,对众人道:“我们夫妻两个,路过贵境,求借盘缠,断没有争多较少之理,但是承赐的似乎还不够用。此刻我想了个商量之法,这一座凝碧宫,想来诸位都想进去瞻仰瞻仰。我定一个价钱,愿到里面去看看的,每位收钱一百文。在我这碗水里洗过眼睛,进去逛一趟。但是我还有一句话,预先表明:我这个明明是法术,如果不给钱,不洗眼,擅自进去的,碰破了头,磕伤了脸,却不要怪我。”说罢了,一时出钱洗眼进去的人,不计其数。乱了一大会工夫,方才停住。阿男放下水碗,把风筝收下来。

说也奇怪,放上去时,明明一个美人风筝,到收下来时,忽然变做了七个美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种乐器,有拿箫的,有拿笙的,也有拿了不曾见过不知是甚么东西的。阿男一一和他见礼。这七个美人便笙萧齐奏起来。一面奏乐,一面步到那房子里去,在那千门万户中,左穿右插,犹如蛱蝶穿花一般,好不热闹。阿男在这个当口,又向四面求了一回赏,一面和白凤收拾地下钱文。众人正定睛看得出神时,忽见房子里透出一缕浓烟,内中隐隐看见点火光,一霎时那烟越出越多,散将开未,恰好又起了一阵旋风,把那浓烟吹得布散四面,围看的人,一个个不觉都眼泪鼻涕齐来,拿双手乱揉。及至耳边听得一声小铜锣敲响,众人举眼看时,早已天清地朗,那房子、美人、浓烟一齐不见了,仍剩下一片空场。白凤、阿男早收拾好钱文,向众人道谢,看的人就一哄而散了。

他夫妻两个收拾回去,点一点所得的钱,约有四五十吊。白凤说道:“有了这个,又可以过几时了。”阿男道:“本来我就叫你不要担心,总可设法过几时的。但你昨天说过,要做个长久之计。我打算再出去玩几天,多弄几吊钱做本,我们做个小小生意,才可以长久呢!” 白凤道:“这个也是一法。就怕玩得多了,没人看了。就是有人看,他也不肯多给钱了。”阿男道:“我换着样儿去玩,怕他不看?他不给钱,我有向他要的法子。”白凤道:“正是。我要问你,方才那些人到房子里去的,不知他们都看了些甚么?”阿男道:“这个我那里知道?戏法本是随心幻化的。他是个富贵人,就看见金碧辉煌。是个高雅人,便看见琴书字画。我变把戏,只能变个外场,至于里面,是各人的心自己去造的,我怎样知道他们见的是什么呢?”白凤道:“照今天的情形,一年只要出去玩几趟,我们就尽够用了。”阿男道:“其实这个抛头露面的,我也不愿意出去。你既然立定主意,要图一个长久之计,我只要一连出去几天,弄个做生意的本钱出来,以后我就永不出去了。”当夜夫妻两个商量商量,欢欢喜喜的,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午后,他两个又收拾停当,仍然进城,到了昨天那个场子上去,照旧设了布围,阿男又敲起小铜锣。他昨天的把戏,人家多有看过的,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大家都知道他的戏法好。所以今天他的布围方才围好,早已哄动了排山倒海般人,围住了场子了。阿男方才敲动铜锣,还不曾开口说话,忽见人丛中跑出一个轩昂大汉,分开众人,跳入场里,劈面把阿男打了两个嘴巴,一把扭住头发,捉了就走。白凤吃了一惊,定睛再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正是寇四爷。吓得魂不附体,连场上的东西都顾不得,向人丛中一钻,便逃走去了。正是:

意外悲欢增怅惘,个中消息掌盈虚。

要知他二人从此折散之后,还能复合否?且待小子闲了,再来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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